太平客棧正對著天王府角門,此時趙四至右開間試著推窗,但已自內反閂。
趙五見哥哥推窗不開,於是移步到了左開間窗前舉手正要推時,突然見到司徒伯宇伸出右手食指比在唇間,於是三人放緩動作,一同貼耳於門。
聽得門內有一女聲道:「這間客棧我們家小姐已包下,過了石橋往南另有幾間比較舒適的客店,還請諸位另尋他處吧!」
一個男聲回道:「這偌大一間客棧,妳們說包下就包下,可知這客店主人是誰?」
方才那女子道:「不論誰是主人,城不在今天破至遲拖不過明天,一旦清兵殺入,你們還能活著離開此店嗎?」
另一男子聽了大笑一聲道:「這位姑娘說得倒像是朝廷兵馬聽妳們指揮一般,試問清兵破城,妳們在此又討得了便宜嗎?」
另有一男子接口道:「孟大俠,既然有姑娘要陪咱們,咱們倒是卻之不恭了。還是我們師兄弟二人先縛了這兩個妮子,讓孟大俠享用享哎喲……」說話的人話還未了,竟啪地一下硬生生讓人撳了一巴掌。
這一掌力道甚強,兩顆脫齒自右門窗格飛出,此時三人正貼耳於上,兩牙卻不偏不倚地打在趙四右臉頰上,力道極勁,飛來的兩顆牙齒竟爾鑲嵌在面頰上,痛得他捂住臉眼淚直流。
司徒伯宇舉手戳破窗格紙望內看去,客棧內共有七人。五名男子個個俱是勁裝束服,梅花陣式圍住一圈;中央站著兩名女子。外圍五人之中有一人怒目而視,右邊臉頰紅腫著,一個掌印清晰可見。
卻見這兩位姑娘年紀相仿,約莫十七八歲。
其中一人眉清目秀,一身紅衣紅褲更加映襯出嬌美的臉龐,柳葉刀一柄在背甚是醒眼。
另一人一對水汪汪的大眼鑲在一張圓白的臉上,身著淺綠上衣雪白束褲,已舉著一把苗刀立於紅衣女子側前方,姿色雖不若紅衣女子,但卻也算嬌俏。司徒伯宇想道:無怪乎這五人起了色心。
五人中一位年紀較長者,向其餘四人示意後,各退了一步。這人年紀大約五十出頭,一頭花白頭髮束在頭頂,雙手各持一支銅色判官筆。
只見此人將兩支判官筆一併,作揖道:「兩位姑娘,在下『陝甘浪子』孟仲英。」接著比了他右首二人繼續說道:「這兩人是我師侄,『鄭州雙霸』──蕭青修與許魁。」
立於孟仲英身旁的蕭青修一對劍眉斜揚,嘴角似笑非笑,雙手持著子午鴛鴦鉞微微頷首。他身旁的許魁身材矮胖,一張圓圓大餅臉面無表情,兩手各握一支峨嵋刺。
孟仲英說完又向左首一比道:「這兩人是我們初識的同道,這位是『軟鞭』章創,另一位是『飛爪』葉福。」
司徒伯宇自窗格中望去,章創與葉福二人的臉正對著他,兩人皆橫眉怒目。尤其葉福,右側臉頰紅腫浮起有三分高,嘴角尚存血漬。
從他倆的外號便可知所熟用武器為何,孟仲英續道:「我們幾人今日來此有要事待辦,此前已與客棧主人訂下租約,還請兩位姑娘另尋住處為好。」
綠衣姑娘聽了後皓齒微露,開口道:「呵,這倒奇了,我家小姐昨日才與客棧主人見過面,他已同意將這店租予我們,怎麼卻又冒出你們五人來。」
綠衣女子話方出口,不料章創竟已揮出軟鞭。他的軟鞭屬金屬鞭,除鞭柄外共有十二銅節,每節各以三枚銅環相連,節頭安有一支利鏢,鏢頭直匆匆向綠衣女子飛到。
就在章創軟鞭揮出同時,身旁的葉福亦已揚手,左右兩隻鐵爪分別抓向二女。
這二人利器在瞬間發出,勁道異常,孟仲英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綠衣女子所立位置正向章創,在紅衣女子稍前方;沒料到對方會出黑手,且一出手便使殺著。於是立刻右手外劃,以苗刀格擋飛來的軟鞭,同時飛身上躍,左腳凌空向前一蹬,勉強讓一支飛爪偏向一旁。
此時另一飛爪卻直咻咻抓向紅衣女胸口,紅衣女子柳葉刀背負於後,待要出鞘已然不及;於是急忙縮腰後仰,只能儘其所能避開此爪。
然而飛爪葉福使出的這招「蒼鷹撲鼠」中,被綠衣女子踢偏的左爪僅是虛招,現下抓來的右爪看似軟弱卻後發先至,其勢既快又猛,因為這裡頭夾帶著方才所受一巴掌的屈辱,眼看紅衣女子見傷在即。
突然三顆甚小的飛蝗石急速打來,噹地一聲併著普普兩響,一顆將已飛到紅衣女身前一寸的飛爪打離,另兩顆分別打在章創任脈上的「鳩尾穴」以及葉福督脈上的「靈台穴」上,兩人登時半身酸麻使不出分毫力來。
卻在此時,綠衣女子一柄苗刀格開章創軟鞭後,為防再有下著,立刻以攻代守,沉肘旋腕,刀鋒快速掃過章創頸前;接著弓步迴身刀尖向前一引,滋的一聲,一柄苗刀已然刺入葉福胸口直沒一尺穿膛而過。
可憐這二人,當穴道被點後,眼見對方攻勢已到,原寄望同伴能接手抵擋,哪裡知道同伴的處境只能比自己更壞,於是在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前,便一命嗚呼了。
事情變起肘腋,出乎眾人意料。章創、葉福二人猝然出擊,孟仲英不及制止,兩位女俠眼看即將受創;卻不料在眾人眼前飛來三顆石子,在場眾人只注意到打在飛爪上的那顆飛蝗石,完全不知共有三顆,就連注意到的那一顆也沒有人看清來自何方。綠衣女子出手防備,接著以攻為守本不打算置人於死;卻萬萬沒料到出手之時,對方二人竟會毫不閃避,轉眼間已命喪刀下。
綠衣女子將刀自葉福身內抽出後,立即跨步護在紅衣女身前,對於剛才的變化亦自露出一臉錯愕。
這變化就連在外的旁觀者──「魯南雙錘」司徒伯宇也沒能看清,也就遑論趙四趙五兩兄弟了。
但見客棧內的「鄭州雙霸」蕭青修與許魁移步靠近其師伯孟仲英,孟仲英畢竟年歲稍長、歷練較多,對面前兩位姑娘已不敢小覷。心中暗想:天京城破城在即,兩位女流之輩卻挑今日至此,且武藝不凡,十之八九與他們一樣心有所圖,於是便道:「二位姑娘,我們之間並無瓜葛,方才他葉福言語中實有冒犯,現在死在姑娘手中也是罪有應得。所幸這兩人只是與我們三人共道而來,其實雙方並不熟識。我與兩位師侄來自豫西,本欲來此與太平天國忠王交流,談談豫西捻黨與太平軍合作的可能;不料,進城之後適逢圍城,現下恐難逃城破與韃子一場近搏;這兩天看中此一客棧,打算暫待於此,俟機行事。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望二位姑娘莫將章創、葉福二人的罪過遷怒我等三人為好。」說罷恭恭敬敬向綠紅二女作一深福。
綠衣女子望了紅衣女一眼,紅衣女子眼見面前三人手中所持兵刃皆屬稀有兵器,又聽孟仲英提及三人為豫西捻黨,思及自己與捻黨素無往來,但到底都是站在朝廷的對立面,便向二人襝衽行禮後,才開口道:「原來三位與他們不是同道,且好,我二人來自青浦,我父親姓周,」接著看了綠衣女子一眼,續道:「這位是快刀莉兒,我倆是小刀會的盟姐妹。因為太平軍內有我們的一個朋友,今日眼看即將城破,我們刻意找到這間客棧避避,想想或許能在兵荒馬亂中尋遇友人,希望能趁亂出手相救逃出城去。今日三位俠客既然在此有要事需辦,那我們現下只有就此讓過,另覓他處了。」
綠衣女子一聽便嬌嗔道:「小姐,幹嘛要咱們讓?這客棧是咱們先進來的,要找別處也當他們找去!」
孟仲英等三人聽快刀莉兒如此說後,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此時「鄭州雙霸」中的蕭青修,對紅衣女子甚有好感,便面帶笑容道:「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我看這麼吧!兩位姑娘想搭救朋友;而我們的事情也在眼前,江湖路窄,何不彼此照應,姑娘以為如何?」
原來這紅衣女子姓周名幼英,江蘇青浦人,祖上歷來務農。但自道光晚期,世道不淨,父親周立春交了幾個天地會的朋友習武自保。就在九年前適逢特大水患、五穀不收,朝廷本已通告豁免青浦縣之糧稅,誰知知縣余龍光竟私下責令農民照常繳納。周立春代為出頭交涉,卻讓知縣羅織罪名全力緝拿,逼得周立春加入天地會,並取得嘉定地區小刀會協助,率領農民於嘉定起義,結果不幸於兩年後失敗被俘就義。
接著周幼英的姐姐周秀英加入了小刀會,姐姐為報父仇,習起武來益發勤奮,不久便憑著當年父親所教,卻已熟練非常的「開四門刀法」成為上海地區小刀會裡遠近馳名的女英雄。但在上海破城戰時仍因寡不敵眾,難逃清軍的追捕,最終遭到凌遲處死。
當時還小的周幼英,領著年歲相仿的家鄉玩伴──莉兒,帶了姐姐所留下的刀譜四處飄盪。
兩個月前兩人自北方「神策門」混入天京,等的就是城破的這天,周幼英希望在這天能見到一個人,也許能親手殺了這個人。
當蕭青修提出共同待在太平客棧的想法時,周幼英想到的是:如果到時能有幫手未嘗不是好事,於是說道:「只是不知捻黨在目前的情勢之下,如何能聯繫上『忠王』李秀成?」
蕭青修望向孟仲英,孟仲英想了想正待開口,卻聽門外街道已人聲雜沓。
孟仲英轉身欲上到二樓,直到這時才發現通往二樓的樓梯竟然垂塌在地。
這太平客棧原名「金陵客棧」,在天京城內已有百餘年歷史。

(未完…精采內容請參閱書籍)

《太平客棧》試閱(一)
《太平客棧》試閱(二)
《太平客棧》試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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