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為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離文賢教起義兵敗已過十個月,司徒伯宇以及趙四趙五現身天京城,因為他們身負著重大任務。
中伏天剛過,太陽自朝陽門外露了臉,天京城立刻像個大火爐般燥熱,熱氣裡攙雜著腐敗味,城遭圍困至今已五個月了,城內一萬多太平軍至今只能吃些野草樹漿。
城西一帶數百公頃山地,甚至連野草樹木都已刨盡,凡是身子差些的百姓,都在這段時間裡接連倒下。
天京城在太平天國轄下已十一個年頭了,人死不再准用棺木,通常用白布包了便結。
上月天王讓天主召喚去了,現在凡事皆由年方十六的幼天王作主,有說作主的是老天王的弟弟洪仁玕,有說是「忠王」李秀成,實際上城裡誰不知道:這城無論誰作主,近日都難逃一破。
大家擔憂的是,俗話是:「兵來如梳,匪來如剃。」;如今卻是「匪來如梳,兵來如剃。」有從安慶城逃來的,說安慶破城後,朝廷湘軍是下了屠城令的,無分百姓或太平軍,所謂寧可誤殺不可錯放;城破次日,江水已讓死屍堵塞而不通了。
因此自六月初炮擊開始,清軍還未進城,天京城裡處處便可見到有懸梁的、有投水的,真可謂無處不見屍。城內的腐敗味一日甚過一日,一旦城破便誰也護不了誰了。
趙四才剛過一彎巷子,發覺趙五落在後頭有幾十丈遠,便放慢了腳步,自袖袋裡拿出塊乾雜餅放入口中。
不想就在身側一棟民居大門抱鼓石後衝出一個小男孩,兩手環抱住趙四右大腿哭道:「叔叔,賞口吃,賞口吃!」。趙四全心放在十里外的太平客棧,被這突來的孩童驚嚇了一跳,大罵:「滾開!」孩子仍然啞聲要求:「叔叔,求求您……。」
趙四見這孩子難纏,於是舉腿往前一扭一蹬,哪知竟然甩脫不去。孩子見有吃的,兩手彷如蟹螯鉗物般一旦抓住了便死活不撒手。
趙四舉起右掌正待往孩兒天靈蓋上擊下,卻已發覺孩子後腦已有一支袖箭射入,僅露出半寸箭尾在外,鮮血汨汨流出。抬頭一看,原來趙五已然跟上,袖箭是趙五發的。
這孩子雖已斷氣,但兩隻手掌仍緊緊抓住趙四右腿不放,十指竟已嵌入趙四腿肉裡。趙四只有貓著腰將他手指一一掰開,孩子才癱軟倒地。
趙四望了氣喘吁吁的趙五一眼,開口道:「省點用!」趙五會意地點了頭。
兩人吸氣正待再奔,不料,方才那個民居大門內突然撲出一團東西,頓時嚇了兩人一跳。
原來是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少婦,向著躺在地上的孩童飛身撲去。
「傳兒……」當少婦發現孩子腦門上的傷口後,淒厲的喚兒之聲掩蓋過剛好傳來的炮聲,兩兄弟此刻定神再看,這少婦衣衫不整,斜襟大敞地居然露出雪白的半邊乳房。兄弟倆看直了眼,接著相互對望,立刻浮出極詭譎的表情,兩人似乎有了共識,不約而同地走向少婦。
這少婦緊摟著已然死去的孩兒,可知是這孩子的母親了。
趙五是弟弟,這種事也效法了孔融讓梨,便讓在趙四身後一步。
待到趙四走到婦人身旁正欲彎腰將其抱起,哪裡想得到,也是母子連心!少婦居然扭腰俯首雙手抱向趙四右腿。
本來趙四輕功可居一等高手之列的,只因色慾薰心,怎麼樣也沒料到這母親會突然出手。他這回倒似黔之驢般舉腿往前又是一蹬一扭,嘿,依舊甩脫不了。母子倆倒真有如同一路數的,這母親張口往趙四右腿一咬,正咬在孩子方才掐傷之處,直咬到大骨。疼得趙四怪叫一聲,待要舉掌劈下,可居然連舉掌的力氣都難使出。一旁的趙五見狀急忙握住劍柄預備拔劍,卻又色慾難忍不願下手而有所踟躕,正不知如何時,突見婦人悶哼一聲,身子已委頓在地。
趙四趙五低頭看去,少婦身體完好,但一顆頭顱竟只剩血肉模糊的下半邊,這半邊頭顱懸在趙四腿旁,兩排牙齒仍死死嵌在趙四的腿肉裡。
此時民房門口站著一個同樣衣衫不整的男人,身高七尺,濃眉大眼、挺鼻闊嘴,胸前黑絨絨地一片體毛散貼在橫七斜八的數十道指爪血痕上。
這人左手扣住一顆三個拳頭般大小的南瓜鐵錘,右手握著一條連著鐵錘的金剛鍊,鍊下一尺處懸著尚在滴血的另一粒南瓜錘。
趙四趙五俱是一驚,隨即屈腰拱手齊聲道:「堂主!」原來這人正是與他們同宿朝陽客棧的「魯南雙錘」司徒伯宇。
只見司徒伯宇目光炯炯,不怒自威,理理衣襬後大步走來,踢出一腳,婦人下半邊頭顱竟被踢飛離頸,瞬時身首異處。同時趙四咬牙哼哎一聲,一塊腿肉已夾在婦人牙中與半邊頭顱一併飛出。

原來這晚天熱難耐,三更剛過,司徒伯宇思及自己與趙四趙五建功立業的日子就在這幾天。但若事情不順,這幾天說不定也就成了喪命的時刻。這一想哪裡能再入睡,便起身著裝,拿起兵器出了客棧。
利用月色,先是提氣往南奔至「洪武門」,一路上人煙稀少,城門附近僅就數百太平軍或坐或臥抱戈而眠。
洪武門為天京城副南門,副南門除洪武門外,往西不及十里另有一副門「通濟門」。這兩個副南門重要性不若正南門「聚寶門」,聚寶門外便有清兵「雨花台大營」圍駐。
當司徒伯宇奔至洪武門時,見到城門內幾個土堆又較前兩日堆高不少,知道這是太平軍為防止清兵自外挖地道埋火藥炸城;遂反其道,自城內牆角下依城牆之勢往下挖一深溝,再引水注入溝內,如此若有地道,下滲的導水當可弄溼火藥。
以地道攻城,本來是太平軍自廣西「金田村起義」後慣用之法,因當時拜上帝會起義時,有數千礦工加入起義軍,這挖地道引爆炸藥之法乃礦工們工作時所熟用的,在後來的攻城戰時再三運用竟都屢試不爽。清軍為解此攻城法,乃自內掘地道、注水溼火藥的方法破解,果然一法克一法。在往後與朝廷清軍的城池攻防戰時,攻城的一方與守城的一方,基本上便雙雙使用這兩種方法加以變化。
司徒伯宇過了洪武門待要再往通濟門去時,突然東北方太平門處今日的第一聲炮響傳來。他心裡暗叫不妙,今日太平門外清軍炮轟的時間比往日要提早,莫非清軍發動攻城的時刻到了?
此時司徒伯宇本打算回頭往朝陽客棧奔去,但又想:不如逕自北行至太平客棧,若清軍攻城,趙家兄弟自會至太平客棧會合;若未攻城,自己再折回朝陽客棧不遲,這便往北急行而去。
約莫一盞茶功夫,已到達離太平客棧八里處,此時巷旁一間有個小院落的民房,大門緩緩拉開,門內有一少婦探出頭來張望。
全身已讓汗水浸溼的司徒伯宇見這婦人面貌姣好,遲疑半刻後色心頓起,便翻牆入內。本打算若屋內有其他人等,便開殺戒,還幸屋內除了這婦人外,僅就一個已然入睡的八九歲孩童。
當司徒伯宇拉著婦人入房待要霸王硬上弓時吵醒了孩子。司徒伯宇並不打話,隨手拿了塊乾糧便將剛醒了的孩子打發至門外,遂在門內逞其獸慾。
這孩子近幾十天來僅靠野草充飢,一塊乾糧入口卻是越吃越餓。此時見到巷口又來了一人,手上也有著乾糧,便大著膽子上前乞食,不料母子兩人竟喪命於此。
趙四趙五兄弟互望一眼後,恭敬地走到司徒伯宇面前,司徒伯宇本待開口,但目光移至趙五肩上的包袱後便沉沉說了:「先前所料不差,不會從洪武門攻入,十之八九自太平門了,我們這就先到太平客棧再說!」兩兄弟應聲後,三人一行便又往北而去。
這三人身負重責大任,事關生死,事成則下半生富貴無窮,事敗自此命休,破城之日便是三人起事之日。
三個月前,三人自當時尚未受圍的北方「神策門」混入。不想才兩週不到,清軍陸續攻破城郊的「天堡城」與「地堡城」後,進一步完成了對天京城的合圍;此後天京便成為孤城,數十萬居民以及兩萬不到的守軍自此無援,軍火糧食無繼。
前個月尚能一日一餐勉強度過,這兩個月來,米穀一粒不剩,戰馬一匹不留。
天王府裡傳詔:「天國爺火華上帝」有令,為考驗全城子民,城郊山裡的野草樹葉,於黎明時分含露採之,其味勝於山珍美食,名為「甘露」,而兩個月來全城軍民皆以甘露為食充飢。
天明之後,炮聲益發密集,司徒伯宇估算:至遲午未時刻湘軍便將全力攻城,便提氣展開「飛燕掠草」的輕功往太平客棧急行。約莫一炷香時間,已然到達客棧附近,回頭不見趙家兄弟,這才腳步略緩,仍往客棧方向前行。
不久,趙四方才吁吁趕來,再一會兒才見趙五一臉通紅、衣服溼透,氣喘咻咻地說不出半句話來,三人輕功高下明顯。
再行片刻,已然見到太平客棧近在眼前,趙五開口道:「衣服要換上嗎?」趙四瞪了一眼道:「現在換上要尋死嗎?」趙五立刻領悟。
三人走到客棧門前,客棧為三開間建築,中門已被一鐵鎖扣住,鐵鍊在門環上繞上三匝。
客棧門前為可供兩輛四馬大駕的車併行的馳道,跨過馬路有條約兩丈寬的御溝河道與路平行。
河道另一側邊則是一堵三仞高牆,牆內便是三人今日的目標──太平天國的「天王府」。

(未完…精采內容請參閱書籍)

《太平客棧》試閱(一)
《太平客棧》試閱(三)
《太平客棧》試閱(四)

書籍資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INIBOOK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