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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他們這夥人都使劍。

可是,倪淑英的劍沒裹在黑布包內。她的劍更小,也更鋒利,是一把真正的寶劍:洞天劍。如果將她的劍放在這些劍一堆,一不小心就會削刮掉它們的鋒刃。

它太銳利了,就像那些江湖狠人一樣,霸道至極。它殺氣澎湃,一劍洞天!別的劍怕它,躲開它。它固定在一個竹筒內。竹筒背在身上,或拎在手中,像一隻竹水壺。走了幾千里路,居然沒人發現竹筒裡那致人死命的鋒芒。

世上似乎惟有倪淑英一個人能隨時看見它。它那副不懷好意的冷酷樣子。

倪淑英沒握它有兩個多月了,但一刻也未離開它。就連上茅廁和睡覺,她都摟抱竹筒。她能感受它在竹內的呼吸。那把劍的呼吸,是靜謐的、一刻不息的,也是兇險的。就像她體內的仇恨,伴她靜靜呼吸。

她要將它們──她的劍和她的仇恨,插進仇人的肉內,讓它們像條貪婪的毒蛇,飽吸仇人的鮮血。

寶劍藏在竹中,仇恨橫臥在心裡,它們都在期待一次自由奔放的解放。看見傾倒在床上的這堆鋼劍,倪淑英的心又咚咚擂響了。她知道結束的時刻臨近了,持久的仇恨已滌蕩了死之恐懼。她沉默地嘶叫道:讓我來做吧,我的神!

但那是個什麼神,她卻不知道。

室內的其他人都拿上自己的劍,倪淑英拿起師弟那把短瘦的劍來。在手上掂了掂,又揮了兩揮,便向空中砍了十幾下。

一開始室內的另六人以為她只是虛砍了空氣,一種孩子氣地好玩。但跟著他們就聽見劍鋒是砍進一個個硬硬的東西裡去了,鋒刃上響起了喀嚓聲。那劍喀嚓喀嚓一連響了十幾聲,他們驚訝極了:倪淑英的劍輕巧地,連著串砍死了十幾隻蒼蠅。

那麼大硬的劍鋒,砍上那麼稀軟輕飄的小蒼蠅,就像這些蒼蠅都穿上了黑鐵盔甲,變沉變硬了。牠們喀嚓響一聲,身體破裂開,內臟湧出,落地而亡,居然沒一隻是腰身砍斷了的──這可比揮劍腰斬牠們難上幾百倍。

這種手勁極為高明的劍招為倪淑英隨手使出,屋內所有人心頭大震。

他們驚惶地相互看一看,大師兄突然跪倒地上,面朝他們家鄉所在的西方,磕起了頭。他喉頭哽咽說:

「師父英靈不遠!小師妹得您親傳,我們雪玉劍門後繼有人,不會滅了!」

師叔也說:「淑英,大師兄幾時傳你冰魂劍了?」

倪淑英說:「沒有呵!我爹從沒教過我冰魂劍法!」

大師兄抬起頭來,臉上熱淚縱橫:

「那你怎麼會使冰魂劍?我見過師父牙籤刺蠅,一根竹簽能串八隻。你們所用器具不同,但心法手勁一模一樣!師父說那就是我們雪玉劍門的鎮門法寶冰魂劍法!」

「我不知道啊!」倪淑英說。「我看見了小師弟的劍,我還看見了這些蒼蠅,覺得牠們討人嫌,就拿劍砍死牠們。事情就這樣,有什麼奇怪的嗎?」

「我的老天,這還不奇怪」大師兄說,「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劍法呀!」

二師兄也說:「三師叔您看呢?小師妹使的是不是冰魂劍?」

「我也不敢肯定!」師叔說。「自我師父、你們的師祖仙逝後,天下就只有大師兄、你們的師父會冰魂劍法。他本來要傳我和你們二師叔、四師叔這套劍的,又覺得我們功力尚欠火候,打算過兩年再傳。哪知……唉!我還以為冰魂劍法從此失傳了哩!可是……我真不敢認定淑英使的是冰魂劍法,但她劍招確實高明,好像比……比我們都高出很多!這是可以肯定的!」

「不可能呀,師叔!」倪淑英說。「我爹除給我那把洞天劍,沒教我武功呵!我的劍法都是師姐教的。是不是啊師姐?」

「是啊!」師姐點頭說。「師父讓我先教小師妹入門功夫,等她扎下根基後師父再親手教她。她怎麼會冰魂劍法呢?不是連三師叔您都學不了嘛!」

「對啊,奇就奇在這裡!」師叔說。

眾人緊張地看著倪淑英和她手中劍,又去看地上的死蒼蠅,牠們黑黑的、像嗑開了殼的西瓜籽,撒了一地。突然,三師兄驚恐地向天上(其實看不見天,連黑瓦也看不見,只有黃泥糊的平平屋頂)看一眼,大聲說:

「是師父!師父英魂顯靈啦!」

屋裡所有人先是嚇了一大跳,接著就被這句話像一根大魚鉤似地扎穿並死死勾住了。他們肌肉抽緊,寒毛乍豎。

事實上,這是極其聰明適時的解釋。它既承認了倪淑英高明劍法的合理性,又鼓舞與堅定了大家復仇的鬥志和信心。

屋內除了倪淑英,大家都臉衝西牆跪下了。他們磕頭,禱告,哭泣,淚水橫流,唏噓不已,訴說著幾個月來的磨難和失去倪淑英父親後,各人心頭的悲慟與苦楚。

 

(四) 

 

倪淑英差不多聽清了每個人的話。或者她以為她聽清了每個人的話。

她心內的震驚絲毫也不弱於他們:靈魂附體!那是什麼?是一種復活嗎?

她驚駭又空虛,因為她感覺不到父親的實體。

實體的父親是活生生的肉體,是可以相互觸摸感知的,是可以相互溫暖的,是持續發生的愛和依賴。而死,將這一切終結了。父親的實體像夢一樣虛化了。

她快十四了,懂得什麼是死。死是將鮮活壓癟在記憶裡,是體味懷念的無能與無趣。是一種不可填補的凝固。如果有遺憾,就是永恆的遺憾。而凝固的愛本身就是殘缺的。所以它最終都不免是一種至深的殘缺和遺憾。

所有的仇恨都因此而來。它如此強烈,而又如此與事無補。它侵佔、驅使了活人而結果又與逝者無關。它選擇和折磨的是還想活下去的人。至少是現在還活著的人。

她也跪地痛哭流涕。哭聲撕心裂肺,就像一束看不見的亂絲線,繞來纏去,把眾人的心都勒緊,不讓仇恨洩露一丁點似的。他們真受不了,快發瘋了。而對倪淑英來講,這哭聲和淚水也未消減她心內的仇恨,它們更鐵硬尖銳了。這證明眼淚絕不是清白的流水。它不沖走什麼,卻將仇恨刀劍一般沖洗磨礪得更鋒利了,也更無辜、更不沾一絲血腥味了。

突然,倪淑英不哭了。因為二師兄已在布排刺殺仇人的行動方案了。

二師兄是公認的智多星。如果沒他,他們幾千里長的追仇之路就不會一點紕漏也不出。他們磨刀霍霍,殺心澎動,死盯緊跟了仇人四個月,仇人居然大搖大擺,毫不戒備,毫無知覺。二師兄的智慧和他們強烈的復仇欲望,都是他們能如此堅忍的不可或缺的核心力量。

方案有兩套,分別是這樣設計的:

第一套,在小漁村裡刺殺,因為那是外界通往海灘的必經之地。八個人分三撥。第一撥由大師兄和師姐假扮一對過路的小夫妻(他倆看上去也確實般配,有夫妻相),走到村中水井旁打水喝;井邊預先埋伏三師兄和四師兄,扮成漁村裡的無聊小青年,坐在石井臺子上玩九網石子棋,看見仇人一行人走近了,他們突然爭吵打鬧,吵鬧間四人四劍對仇人突施殺手。此撥攻擊,戰術上要體現突發性,攻其不備。戰略上卻並不要求一舉就殺死仇人,然而一定要扯開仇人身旁的跟班親隨和可能的保鏢,讓仇人落單;他們的武功與仇人的相差較遠,不與仇人直接交手其實最好。這時第二撥人,師叔和二師兄(他們的武功比大師兄略勝一二)兩劍衝出,齊攻仇人本人。二人共擊仇人,未必就能得逞,因為他倆加一起也一樣贏不了倪淑英的父親。因此,第三撥上,倪淑英女孩裝扮,邊跑邊大聲哭喊爸爸別打架,撲向師叔身邊。這就是他們最終的、最值得期待的殺手鐗──倪淑英使著冰魂劍法的洞天劍,天下最凌厲的雙重利器!並且來自一個漂亮的小女孩之手,絕對是最突兀、最不可思議的致命一擊!

師叔聽完二師兄的話,激動地評價道:

「試問天下英豪,誰能擋此一擊」

倪淑英聽了這話,雙手緊抱竹筒。手心汗涔涔的,微微打顫。她聽見洞天劍在竹筒內嗆地一聲輕吟,像一條銀白色帶魚一樣,首尾翹了翹。倪淑英也分不清這是自己的幻覺呢,還是洞天劍真有聽覺,並且還有極好的想像力。

第二套,在海灘上,仇人將登船的地方。

由於該方案不甚成熟,一經說出便遭到眾人反對而廢棄。總之它太複雜機巧,一環套一環,其中任何一環出現誤差都會影響整個行動的成功,風險太大。它甚至還厚顏無恥、卑鄙地將小機靈也拉扯進來,比如讓他潛入海裡去鑿穿仇人欲乘的海船──其實誰也不知那船的大小。這是屋內大多數人的道德感所不允許的:憑什麼將小機靈擱到如此危險的環境中?他可是與我們的仇恨沒有任何關係的別人家的孩子啊!

師叔說:「別人家的孩子,說得好!江湖恩怨分明,不可禍及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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