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悠了一會,不得要領,往前緩行。不一會到得一座廟,四周遍植棗樹,闃無人影,靜謐異常。街市繁雜到此化作了月光,隨意流灑一地;夜風起處,樹影和柔,搖蕩著盈滿的銀光。

他在樹下站了一會,就察覺到了動靜。來人總共十位,不多不少,緩緩把他圍在中央。除一位生面孔,其餘九人臉容悲憤,揹著長劍,正是腳店中所見。

對面一個五綹長鬚的中年人,臉上緊繃,勉強拱了拱手,道:「在下『盡心門』陳元。請問朋友如何稱呼?」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少年不壞。」

這是名字嗎?大伙都愣了一下。陳元卻無暇追問,他急迫要知道的是:「朋友係何人門下?為何殺死咱師弟?」

少年不壞緩緩道:「我沒有師傅,也沒有殺死令師弟,我正是追趕凶手至此。」

陳元強忍怒意。餘人不止不信,而且明顯的憤怒不耐。少年不壞也不知說甚麼好。旁邊幾人唰地拔劍在手,大叫道:「臭小子裝蒜,陳師兄,咱們先拿下再說。」

左首那位方臉的年輕人,先前並未拔劍,忽地中宮直進,一劍當胸刺來。陳元作勢阻止,叫道:「方師弟……」。他叫方中立,個性沉默而衝動。

方中立欺身、拔劍、出招,彷彿還在眼前,乍看不快,劍尖已離胸不到三寸。少年不壞腳下微錯,往左。方中立如影隨形,劍尖一顫,化作三點寒星暴射他胸腹要穴,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眼見少年不壞躲閃不及,忽然間,劍莫名往左一偏,方中立整個人被帶動一大步,微微浮起,瞬間一股大力湧來讓他半轉,回到圈外。嗤嗤嗤連響,光影閃動,三四把劍從前後左右同時刺至。

少年不壞口中輕嘯一聲,也不見作勢,這些劍都偏離了,他已在劍招之外。眾人只覺劍似被一軟鞭帶離,細看其手卻無一物。莫非是肉眼難見,類似釣絲的兵器?

一人叫道:「這小子邪門,大伙小心!」四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夷然不懼,口中大呼,提劍揉身復上。旁人也定睛細看,越看越覺駭然、詭異。

四人身形穿走,捷進迅閃,雖然伏高竄低,卻絲毫不亂,顯得配合有素。長劍起處,穿掛撩刺,劈斬削抹,招式勁疾而中正。少年不壞置於劍網之中,但憑身法閃避,風中弱柳也似,這不稀奇。奇怪的是數十招之後,他仍是雙手放鬆,貼近兩膝,居然不招不架。劍光在他四周繚繞,有的閃過了,有的重複之前情況,莫名偏離了。彷彿有無形的兵器或隱藏的幫手,替他把劍招擋下、架開了。

四人既氣打不著,又見打不還手,意頗輕蔑,不由越打越狠,採取完全攻勢,幾乎不作防禦。陳元見狀不妥,急得大叫:「四位師弟,小心防備!」

四人性起恍若未聞,厲聲叱喝,人劍更疾,樹影月光之下,場中氣氛丕變,劍網森寒,殺氣寖盛。少年不壞的反擊也增強,那些無形的鞭子,慢慢灌加了鉛也似,變得更重些、更長些,長劍若直接遭擊中,眾人的手開始微微發麻。

「真邪門!」「這是甚麼武功?」

這些問題都無暇兼顧了,因此時少年不壞的身子,在閃躲之間,有意無意地正轉著圈子--也許剛開始已在轉圈子,只是沒人察覺--在劍網之內,他慢慢由幾招攻勢的間隔之中,由一圈增加至兩圈,由兩圈而三圈,由三圈到四圈,最後間隔越來越短,越轉越急,周圍三尺氣勁流竄增強。四人已無法把劍招遞前,連腳步亦無法站穩。正拼命掙扎之際,少年不壞一聲清嘯,四人手中長劍同時遭鞭子重擊,一震,脫手--。

他們抽身急退,少年不壞身形往四方一晃,空中長劍被無形的鞭子一捲,四劍收攏一處,哧--落在少年不壞身前三尺處,插在地上,抖動不已相互撞擊,鏘鏘作響,月光照著顫動的劍刃,它們像閃閃發亮的銀蛇,在靜夜之中,吐信之聲傳出老遠。

四人乃至其餘人等,對這些長劍忽然充滿了詭異的感受。它們像是在嘶嘯著一種因未知而隱約浮現的邪惡,一種凶險的可能。

不知多久,劍刃抖動停止,眾銀蛇又是一泓秋水,一縷--千里的月光。

看著熟悉的長劍,眾人回過神來。陳元手緊握劍柄,手心微微發汗,沉聲問道:「閣下--究竟何人?」

少年不壞道:「我就是少年不壞。諸位大哥,那位朋友真不是我殺的。我不使暗器。」

陳元道:「人既不是你殺的,你怎知那是暗器?」

少年不壞道:「他們要殺的是我。是我的頭微微讓開,才打中貴派那位師兄,真是對不住。」

盡心門諸人互望了一眼,不知真假。陳元道:「你知道他們是甚麼人嗎?」

「我不知道。也許是天火連環吧。」少年不壞道。

「天火連環!」

像聽到一聲爆炸,盡心門諸人嚇了一跳,萬料不到這少年的敵人竟是天火連環。可是看他說得輕描淡寫,又心下懷疑。

一白淨臉脫口譏道:「憑你也敢與天火連環為敵?」

少年不壞連連搖手,道:「不不不,這是姑娘交待的差使,我萬萬沒想到與他們為敵,我只是聽從姑娘的安排罷了。」

「姑娘?姑娘是你甚麼人?」

少年不壞一愣:「姑……姑娘?姑娘……就是姑娘。她講的話,我都聽。」

盡心門眾人看他模樣,不知是裝瘋,還是真傻。這人武功詭奇,但似少不更事,到底要信還是不信?眾人望著陳元,要他拿定主意。

陳元緩緩頷首,道:「既是如此,請你帶我們去找姑娘,咱們和她商量商量。」

少年不壞忙不迭搖手:「不行,不行。我不知道她在哪。」

眾人一聽,不覺怒從心起,那白淨臉喝道:「小子,你這是耍咱們罷?」

少年不壞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往常都是姑娘找我,我沒法子找到姑娘,我若追問她的去處,她……她會生氣。她會--她會很、生、氣。」一字一頓強調,臉上猶有餘悸,似乎看到她怒氣勃發的樣子,又似乎曾經問過,以致吃過苦頭。

害怕的樣子不似裝佯,眾人面面相覷。那白淨臉--叫齊海--怒道:「男子漢大丈夫,那有怕女人怕成這副德性,她武功很強,比你好麼?」

少年不壞連道:「不不不,我不會和姑娘打架,她武功應該是比我好的罷,她常常拿些圖給我看著練。」

齊海道:「照啊,你適才說沒師傅,姑娘豈不是你師傳?」

少年不壞道:「不不不,姑娘不是師傳,姑娘是姑娘。--姑娘就只是、只是姑娘!」

「你武功不就是她傳的麼?」

「姑娘不准我叫師傳,她只拿圖給我看,從不教我怎麼練。所以,姑娘……姑娘不能是師傳,姑娘是姑娘。」

看他纏夾不清,顛三倒四說類似的話,倘若不是想到門派的聲譽,忌憚他武功了得,眾人恨不得立刻群擁而上,把這不知真傻、假瘋的小子擒回去發落。可是大伙都摸不清他的武功路數,本想從他口中得知一二,現在不止越聽越糊塗,更糟糕的是越聽越氣,幾乎按捺不住。

陳元知道同門為了二師弟的死,既悲且憤。但盡心門行事素來正派,事件未明即拼命,雙方如有死傷,這仇就真結了。而少年不壞若非兇手,既多結仇家,又落得莽撞的罵名,太也不智,當下道:「你說你不是兇手,就請隨我們回本門說明,如何?」

少年不壞猶豫不決:「這……我真的不是……我不使暗器。各位,我--。」索性把懷中所有掏出來,一一放置地上,不過是一些碎銀、金葉子,一張開封城的地圖等等。他雙手一拍,正待說話,又猶豫了一會,把貼身的紙箋也拿出來。這時才拍了拍,道:「各位請看,我身上只有這些東西。」

他比較信任陳元,請陳元檢看。除了絲帛與地圖,其餘一目了然。陳元把地圖看了看,果真是開封城地圖,這在街上可以買得,方便旅人。揭開雪蠶絲帛,內裡是漂亮的紙箋,瞄見少年不壞既緊張尶尬,忸怩搓手,心想大約是姑娘家寫贈之物,就輕輕放下了。又請少年不壞袖子拉起,露出乾淨的雙臂,並無戴有任何暗器發射器。 

他老成持重,回身與眾人聚議,但仍留四人盯著少年不壞。正談間,遠處響起急驟的蹄聲,一匹白馬在街尾現身,好快,轉瞬即到跟前。大伙叫道:「小師妹。」馬上少女黑髮一揚,直掠下馬,喊道:「陳師兄!」

陳元等把她圍在中央,聽她說話。少年不壞沒興趣,走到一邊,四人亦步亦趨,眼睛猛盯著他,防他跑了。

過了盞茶時間,陳元對少年不壞道:「不壞少俠,適才得知,二師弟是心臟中一毒針而死。針釘在胸骨上,部分刺入心臟,瞧這勁道,確乎有可能是以機簧發射。這樣罷,你請移駕本門,與門主一晤,不知意下如何?」

少年不壞想到姑娘吩咐辦完事後,即在無比客店等她,這一去眾人追問,不知又會惹出甚麼麻煩來。

打從十四歲左右起,他生活都是一個人過。住在山野的時間,加起來也有三四年,從一座山到另一座,近一年來才比較不呆在山裡,在江湖四處闖蕩。因此,除了姑娘,幾乎沒有朋友。想到要面對那麼多人,心下惴惴不安,為難之色自然流露。

陳元見此,動之以情,道:「不壞少俠,人命關天,敝門只懇請與門主一晤,說明詳細,別無他意,請你放一百廿個心。」

少年不壞道:「要說都說了,而且我不會講話,怕會得罪人。姑娘叫我沒事不要和人多說話,不要和人一起廝混,也不能多提她。」忽然想到這回提到她多次,心裡不由有點慌亂。

「既是如此,」陳元終於有時間問了:「不壞少俠,閣下的真正的名字,可否告知?」

少年不壞對他的懷疑,並不意外:「這是姑娘取的。我遇見姑娘時,已經忘記以前的名字了,姑娘說我還年少,就叫『少年』,至於不壞,她說我練了武功後,就不會變壞,因此就叫少年『不壞』。而且……」


《找死拳法》出版資訊
《找死拳法》試閱1 
《找死拳法》試閱2  
《找死拳法》試閱3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INIBOOK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