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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霧》 高普◎著

初版日期:2010/5/ 15
封面繪者:毅峰
販售地點:全省書店、網路書局 售價:220元(各別可能會有書局79折活動)
     全省7-11 售價:199元



推薦

混搭恐怖風──向史蒂芬‧金致敬的台式驚悚!
名家一致叫好 (依姓氏筆劃排列)

冬陽〈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執行祕書〉奇魯〈網路小說作家〉孫雪僮〈武俠小說作家〉陳浩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 首獎得主〉寵物先生〈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得主〉 

▲「歷史謎團+
鄉野怪談,懸疑事件的背後是驚人的犯罪,能寫出如此結構靈巧、氣氛緊張的故事,高普是值得期待的文壇新星!」──冬陽

▲「作者藏身在虛構的迷霧中,揭示世界的真實。」──奇魯

▲「看了書後,我很慶幸自己的頭髮夠長,不至於像汗毛一樣倒豎。也很慶幸這天晚上沒有惡夢,不過是沒睡而已。」──孫雪僮

▲「充滿電影感,揉合了恐怖、懸疑、科幻、奇想以及Cult Movie的特性,以冷調幽默的筆觸,泡製出疑幻似真的閱讀趣味。」──陳浩基

▲「混搭新星的誕生!」──寵物先生


簡介

一個終年纏繞著濃霧的詭異社區,
在這裡,活的人半活不死、死的人卻不肯安息……

我用瑞士刀在屍體的手肘上杵了一杵,肌理僵硬極了,像是硬化成一尊石質雕像一樣。
這裡的人是那麼的詭異、神秘而又陰森,和這座社區一樣,不歡迎任何外來者。
──而我,就是一名外來者!

一個瀕臨廢棄的社區,多年前曾發生駭人聽聞的凶案──外景節目人員全部被瘋狂斷頭暴殺!而現在,一個默默無聞的作家住進了這個社區。

他發現一切都不對勁:表情木然的病態居民、兇如瘋獸的野狗、美麗卻近乎弱智的謎樣少女、冷凍櫃裡駭人的暗紅色血袋、原因不明的劇烈頭痛……。

宛如噩夢般的詭譎事件一一降臨,他知道: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而且,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作者簡介

高普

上個世紀70年代生人,入行甚晚,但熱愛創作,對未來懷抱著一股尷尬的期待。出過幾本書,得過幾個獎,但也經常收到令人虎軀一震的退稿信。當下最想做的事除了全力寫書之外,就是擬出一則能用很久的作者簡介。

推薦序 
 
混搭新星的誕生 文/寵物先生

與高普的相識,始於數年前一個徵文獎。

那時我們倆都是參賽者,作品並沒有獲選,不過主辦單位倒是辦了個茶會,邀請各方寫手前來,交換關於創作的心得與意見。出席的人不多,發言的更是沒幾個,其中有一位甚為健談的面善老兄,便是高普。

雖然當時交換了信箱,之後也歷經數次電子郵件往來,討論關於創作的意見,但當時我寫推理,而他似乎長於奇幻、武俠,類型的隔閡使我們的話題不算頻繁,兩人之間也僅是君子之交。

直到去年,高普參加台灣推理作家協會舉辦的徵文獎,擔任評選委員的我,對他的參賽作〈西巴斯貝之戀〉(收錄於明日便利書《神的微笑》)感到相當驚艷,那是一篇具有特殊世界觀的科幻推理,是以往的參賽作品所欠缺的類型,當然,該篇也入圍了決選。

他也因此結識另一位入圍者陳浩基,兩人甚至在頒獎典禮前,就開始計畫合作另一本科幻短篇合集《闇黑密使》,題材取自著名的「大強子對撞實驗」。我也有幸在閱讀初稿後,與他們進行線上對談,將對談記錄整理充作該書的後記。

那次的對談內容裡,他提到了自己的創作路線──混搭。

推理與科幻,奇幻與武俠……類型的結合,絕不是嘴巴說起來那麼簡單。作者除了必須對兩種以上的類型有深入了解,還得整合各項元素,就像衣服的混搭一樣,不能讓上衣和褲子產生扞格不入之感。

這類創作者的閱讀背景想必是很廣的,而他們也經常不甘於一種創作類型,寫完奇幻就換恐怖,推理膩了就寫武俠,他們豐沛的創作養分經常從延伸至各領域的觸角獲取,並於這些領域釋放出名為「創新」的能量。

〈西巴斯貝之戀〉之後,高普再度以一篇伊斯蘭背景的推理作品〈索菲亞.血色謎團〉入圍今年度的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筆者寫本文時尚未公布首獎),足可見他長於將不同類型、題材相揉合的寫作實力。

然後是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魔霧》。

《魔霧》乍看之下是走一般的恐怖驚悚路線:一位沒沒無名的作家,接到編輯指示到某偏遠社區駐點取材,希望能寫出數年前社區所發生慘案的相關創作,然而在當地住下後,接連的怪事相繼發生。身體不適、附近野狗遭殘殺,行徑詭異的鄰居也讓他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之後,因為誤打誤撞發現一疊奇特的文件,他與朋友阿江挖掘出這個社區驚天動地的秘密……。

初讀時,可以感受到高普文風的細緻。恐怖驚悚作品講究的是氣氛,而緊張的氣氛除了拋出引人恐懼的元素外,更有賴敘事、寫景功力的烘托,而高普在此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致拖慢故事節奏,也不致因走馬看花失了氣氛。

不過,最有趣的是當故事進入後盤時,我奇特的閱讀感受。

原本圍繞著現實主義的背景,突然混入一些超自然的元素。其中一個將劇情導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若引用作者在結尾的自嘲語句,便是「可真像某個知名的電玩遊戲」。而另外還有一個超自然元素,可說是利用某奇幻設定為基底,滲入一點人與自然的衝突,將故事結局染上一股哀淒的氛圍。

恐怖小說裡出現超自然力量並不稀奇,功能無非是讓這種力量侵犯人的生活領域,達到使讀者「恐懼」的效果。如果說上述元素的前者還算落在這個範圍,那後者顯然不是如此,在我看來,作者顯然想在純粹的恐怖、驚悚之外,添上一絲絲奇幻,甚或是戀愛小說的色彩。

要說這些是高普遵循自身創作路線,在搞「混搭」的恐怖風也行,然而我卻想到有一位知名大師也經常這麼做──史蒂芬‧金。事實上高普的氣氛營造能力即使無法與金媲美,也能讓讀者察覺到他「心嚮往之」的程度(且帶有濃厚的台式風味),而他也藉主角之口提到這位大師的名字,不得不讓我如此聯想。在經過高普科幻與異國風味的推理洗禮後再讀本書,可以感受到他在多元創作路線上的蓄勢待發。

本作之於我的另一項看點,則是作者藉主角之口,悠悠道出「缺乏未來性」的作家心境,認清現實的殘酷與無奈,令人動容。創作之路漫長而艱辛,能堅持理念者甚為可貴。謹以此文表達我對這位寫作年齡相仿,即將出版處女長篇的作家之祝福。

精采試閱

楔子【9/3‧陰】 

老人死了好多天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察覺,只隱約覺得樓下那批人有點奇怪:有時候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像在商議什麼困難的事;有時候整天都沒發出聲音,安靜得像墳場一樣。

其實我早就該察覺到的,當他們抬來花圈,在樓下立起一根根粗竹子支架,用工字鐵和角鋼固定好,鋪上俗豔的塑膠帆布的時候,我就應該察覺到的。

但我沒有,這幾天我的人很不舒服,成天發著高燒,奇怪的幻覺像一批發育過度的白血球細胞一般,一顆一顆圍著我轉,把我當細菌一樣攻擊。

我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偶爾醒著的時候,就大量的喝水。

幾天後,棚架安靜無聲的搭建好了,我則出了滿床大汗,似乎才好了一些。

隔著落地窗和陽台,那面藍色、白色與紅色條紋交錯而成的塑膠帆布,幾乎攀到了三樓。帆布上到處都是陰乾後的深黑色泥斑,像一幅幅怪異的Rorschach Inkblot Test(羅夏克墨漬測驗)那樣。

等到帆布裡傳來細微的哭聲,我就算再不懂,也猜到了這是一場喪禮。

然而樓下還是沒有人說話。

他們向來都是那麼詭異,神秘而又陰森,和這座社區一個樣子,不歡迎任何外來者的關注。

──而我就是一名外來者。

住進這座社區那麼久,別說融入,我連和他們說話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每當我一靠近他們(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他們顯出的那種嫌惡感和恐懼,我幾乎可以看見他們體內的免疫系統正在大量製造巨噬細胞,在血管壁內高度警戒。

那些老人家尤其是這樣。

我幾乎沒辦法從他們身上問到什麼,然而我卻不得不問。

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我走到麻將桌邊,翻開我的日誌;連日來的高燒,讓我的調查工作一片空白──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永遠都找不到「天誅」的。

深夜,我混著食鹽水注射進一劑Interferon-β(貝它干擾素)後,悄悄走出房間。

這座社區在一片荒蕪的濕泥地裡,面積不大,除了周邊有幾塊鋪得亂七八糟的草圃和圍籬之外,就只建有幾排孤樓。由於附近有一座水庫,所以這一帶聽說都是水庫的行水區,景致十分荒涼。

那些人應該都已經回屋子裡去了,每到夜晚,他們多半都不會再出門──當然白天他們也很少出門──但我有一種感覺,夜晚對他們來說很不一樣,彷彿有什麼難以言傳的恐怖,逼得他們不得不躲進屋子內。

這樣反而讓我方便不少。

我這幾個月來都會趁著夜深人靜時,悄悄在社區裡轉繞,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麼發現,但我接觸這個社區愈多,就愈覺得這個社區藏有許多秘密。

譬如說此刻,我從這棟樓的背面繞過樓側,悄悄來到社區的後方。那面由竹管搭蓋起來的帆布棚架,陰森森的開了一道口,棚架中央用一條接近粉紅色的布幔遮掩住,布幔外垂著鮮黃色的流蘇,讓人看不到裡面。

對台灣的傳統喪禮不太清楚,但粉紅這種顏色,是用在喪禮上的嗎?

更奇怪的是,空氣中除了陰雨潮濕後的發霉味道之外,還有一股很濃的臭味,這種臭味,就像……就像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正要開始腐爛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治喪的場合,卻散發出一股腐敗屍體的味道!

他們果然都走光了,我在棚架外躲了好久,都沒聽到裡面發出任何聲響。

棚架外的兩側,各擺著一組看上去像個特大號獎章的悼念花圈,上頭的塑膠花毫無光澤,中間貼著粉紅色的色紙,寫了些什麼我一時間看不出來。

我從布幔的間隙鑽了進去,心臟在我胸腔裡狂跳,電桿上的燈光打了過來,穿過間隙,打在裡頭一幅深黑色的大型布幕上。

這幅極大的布幕彷彿是一種軟性的遮蔽物,將棚架裡的三分之一都遮掩住,布幕外有一張矮几,幾張板凳,地面上來來去去的有許多腳印。

布幕之內,被那片深不見底的黑色給遮住了,彷彿想阻隔某些不祥?然而遠處的燈光滲透過來,烘托出布幕後的一切:一張木板搭的矮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

我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猶豫著,繞過那幅深黑色布幕。

布幕後方有個老人,無聲無息的躺在床上,他臉色鬼一般的白,下頷骨和嘴巴彷彿脫臼了一般的微微張開。老人正面披著一件大紅色的被單,這突兀的鮮豔感,在一片闃黑之中十分搶眼。

這個老人……死了嗎?

一定是,空氣中的腐敗味道好濃。

我真不明瞭,不明瞭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將一個死人空置在社區裡,不送到殯儀館,也不入葬……好像特意要讓屍體腐敗發臭似的?

沒錯,這個屍體正在腐敗發臭,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我看到紅色的被單底下,有一道屍水流了出來,流到了木板床的下方。

且不說一般環境,光是人的身體內就有數之不盡的細菌和病毒,活著的時候有免疫系統制約著,一旦死了,病菌會整個爆發開來,以最快的速度腐蝕肉體,分解出腐水和屍胺等物──

就像現在這個老人一樣。

我強忍著惡臭走向老人──我見過他的,他是社區裡那些老人之一,臉上早就毫無生氣,臉頰也凹陷了進去,但那兩撇短眉毛,和那隻像鞋拔一樣的鷹勾鼻──我見過他的。

一股寒意在這個空間裡擴散開,都快把我凍僵了。

忽然,一道念頭驅使我彎下腰來,小心的掀起那張大紅色被單的一角,我在心中問自己,我是不是瘋啦,否則怎麼會想要做這種事?

啪噠,一隻手臂掉落在木板床外,瘦得像一支火柴棒一樣。我忐忑的看著那隻手臂,驀然間我注意到:手臂上的手肘窩處,有一片黑紫色的瘀斑,瘀斑上有許多一粒粒的小點,猛一看十分噁心。

我忍不住蹲下來細看那些斑點,霎時一道靈光像電一樣刺進我腦海,我連忙摸索口袋,掏出一把我隨身帶的瑞士刀,扳開有利刃的那支刀具,手指居然有些發抖?

我將瑞士刀的刀尖,在老人手肘窩上杵了一杵──奇怪,肌理僵硬極了,好像硬化成一尊石質雕像一樣?

怎麼會那麼僵硬,太不合常理了?

我又用力杵了一杵,用刀尖在他的手肘窩上挑著,想挑出一部份組織,費了好大力氣,才挑起一片血肉。我憋住氣,將肉片用小封口袋包裝起來。

這時,社區外發出一陣狗吠聲,聲音極其淒厲,彷彿是狼嗥一般。我嚇了一跳,往木板床邊跌坐下去,撞倒了背後一組由飲料罐疊成的小型罐頭塔──匡啷!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發了一會愣,狗仍然在遠處淒厲的吠叫。

棚架外吹起一陣風,將黑色的布幕捲起一片,隱約中我感覺好像有個東西一晃而過,殘影瞬間投射在帆布上。

我緊張的看著帆布各處,想追尋那道殘影,不期然,我的視線凝結在老人的臉上──我的天,老人的眼珠是張開的?

不可能,我明明記得剛才進來的時候……。

「誰!」社區裡有人喊道。

我衝回樓上房間,靠在我深褐色的核桃紋門板上喘氣。

樓下一連串的碎步聲,坐實了我擔心自己已經陷入險境的想像──那些人發現我了嗎?──是我從帆布底下鑽出來時,被他們看到了?還是我衝回樓上時的腳步聲?還是剛才我一不小心的大力關門聲?

他們察覺到我了嗎?

我的手到現在都還在不停抖動。

樓下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在棚架裡低語,一把陰沉的聲音說:「娘咧,有人來過。」

我竄到落地窗邊,想從陽台的幾根鐵欄杆中偷看出去,然而卻看不到什麼。

「是它嗎?是它回來了?」另一個聲音說。

它?誰啊?

好像不是在說我?

樓下陷入一片沉默。

「一定是它,金欠生前最疼它的,一定是它!」剛才那個聲音又說。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他們說的那個「它」,是「他」,是「她」,還是「牠」?

我退到窗簾背後,繞過雙人床,在我的麻將桌邊坐下。我口袋裡的小包裝袋,開口處有兩條可以彌封的紅線,老人手臂的小肉塊,沾著一道血水被封在裡頭。

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手臂上那些斑點,都是針孔注射後的痕跡。

而且是積年累月的靜脈注射。

這是怎麼回事,這和我在找的東西有關嗎?

不行,我得記錄下一切,我得把我的發現,我的懷疑,一字一句都紀錄下來──

他們很可能已經察覺到我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得趕快記錄下一切。

但……但我應該從哪開始說起好呢?

也許我該把一切事原原本本的從頭說一遍。

一、怪社區

再轉過幾個山彎,就能看到社區了。

我把車速放慢了一點。

夜很靜,老舊的二行程引擎將小92吸入汽缸後,咳咳咳咳的排放出廢氣,二行程引擎在進氣時由於會攝入機油,所以特別污染環境,車齡十年以上的老機車,在爬坡時簡直就是一家小型的煉油工廠。

一個半月以前,我從未預料到我會住進那個社區,那個社區的地理位置實在太偏僻了,離最近的小型便利商店,也有六、七公里的距離,外出和購物都很不方便。

然而最討厭的還是這條山路。

這條陰森森的山路,就在那座陰森森的大山旁邊,小一點的不計,一共有十七、八個彎道,騎車在上頭就像騎在一條蟒蛇身上一樣──驚險的邊坡,破敗的欄杆,崖邊的落石對我露出險惡的微笑,我真懷疑有多少輛車曾經在這條路上發生過事?

如果有得選擇,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在這條山路上騎車,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星月昏黑,遠遠的只有幾盞路燈而已。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和我有一樣的感覺?當你獨自在夜裡騎車,看著兩旁的路樹一棵棵往後方掠過,在某一個時間點上你是否想過:路上真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雖然物理上的一切證據都告訴你是這樣,但在漆黑的路邊,你有沒注意到總是會有一些奇怪的暗影飛掠過去?有時候是黑色的,有時候是白色的,有時候根本分不清是什麼顏色;也許只是一株灌木,也許是掛在路邊的一幅廣告布幔,但你真的敢停下車來確認嗎?

(我最害怕的其實是紅色。)

老實說我不敢,別說停下車來確認,我連去看後照鏡的勇氣都沒有。

我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但你可別說你從來都沒這麼想過──當你獨自走在洞黑的夜晚,靜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你真願意走著走著,前面有一條人影在等你嗎?

有時候孤獨反而更好啊。


又彎過一個山彎後,我終於看到社區了。

這座社區就建在山腳下,離尖石水庫不遠,在三十年前,這裡是一處十分熱鬧的度假村,如今當然是沒落了,幾排四層樓高的飯店式建築,只住了剩不到幾戶人家。

社區上籠罩著一層水霧,就像一股怨靈一般緊纏住社區,看上去十分壓抑。

一條小路往裡延伸,路面坑坑疤疤的有點顛簸(我猜縣政府工務局最近一定有在這舉辦過友誼盃挖馬路大賽)。這條小路是社區唯一的對外通道,離山遠了一點,路的兩旁全是雜草。水利署把這塊地劃歸為水庫行水區裡的農業用地,目前處於休耕狀態。

拐進小路後,我在一根電線桿前停了下來,從背包中取出一枝四節式的登山杖。登山杖的杖頭是膠皮做的,有點像我機車的把手,我用左腋夾著杖身,騎車緩緩前進,行經一處特別茂密的草叢時,裡頭汪一聲,躥出幾條兇惡的野狗。

那些野狗,之前不知恐嚇過我多少回了,每回我經過這片草叢,牠們十有八九會這麼躥出來咬我,模樣還很像戶外教學:一條狗負責追擊演示,其他狗蹲在旁邊認真觀摩。

這附近有一座廢棄的日本柴犬養殖場,很可能就是牠們的家,和本土野狗雜交之後,變成十分兇惡的品種。牠們攻擊的對象,永遠是那些比較弱小,或車速比較慢的車輛,我從沒見牠們對鐵殼的轎車有過類似的攻擊行為,對騎得比較快的重機車,牠們也從未出現。

我煞住車,踩下腳踏桿,拿著登山杖往那幾條狗走去,那幾條狗興沖沖的衝過來,一見我停車就愣住了──這就是牠們,欺善怕惡。

有一條不服氣的狗上前吠叫,我揮舞登山杖,嚇得那條狗掉頭就跑。

忽然一條特別高大的野狗,朝我撲了過來。牠似乎是野狗們的頭,不但長得特別壯碩,還特別兇惡,我拿登山杖朝牠掃去,居然被牠低頭躲開!牠露出利牙撲過來,我連忙退後,牠又撲過來,好像非要狠咬我一口似的。

我用登山杖打牠,卻被牠一口咬住,銜著我的杖子甩來甩去,唾液都流到了杖上。那條狗將頭高高仰起,露出喉嚨上一條可怕的傷疤,一路翻捲到胸口,腋下,被雜亂的黑色體毛遮住了。

那條狗太兇了,我在牠身上踢了幾腳,牠往旁邊一躲一蹲,還是緊咬我不放。

「滾!滾開!」我的手不由自主發抖,又踢了大黑狗幾腳。

大黑狗吐出杖身倒行幾步,竟還準備撲過來,這時有一輛車在遠處拐了一個大彎,車燈照進小路裡。幾條狗畏懼的掉頭就跑,邊跑還邊朝我吠叫。

大黑狗厲瞪了我一眼,隨即也掉頭追了過去,牠那雙淺褐色帶點黃濁的兇惡眼神,好像要記住我的臉似的,令我不寒而慄。

son of a bitch……!」

我強撐著罵上一句,心裡卻很虛,忽然從登山杖尾端掉下來一坨軟趴趴的東西,不曉得是什麼?我緩緩上前蹲下去看,喉嚨裡一陣反胃──那居然是一團帶著毛的噁心肉塊!

這肉塊是從哪來的?是那條大黑狗的嗎?

不對,肉塊上的毛不是黑色的,而是米黃色的。

那幾條野狗這時早不見了,我看了看附近,左邊有一簇特別亂的芒草叢,似乎是牠們剛才出來的地方。

那地方好黑,正好在路燈照不到的空隙裡,我從背包拿出手電筒,扭開燈光,小心靠近草叢。

草叢裡好像真藏有東西,看上去黑黑的──又是一條野狗嗎?呿!呿!我忍不住發出聲音驅趕,那條黑影還在,我火了,用登山杖將草用力撥開,還沒叫罵,當場怔在原地。

只見一條渾身血污的死狗躺在裡頭,全身被咬得亂七八糟,血液把體毛凝結成一撮一撮的束狀,小腹有個大傷口,青色的腸子都流了出來,本來應該突出的鼻子,整截被削下,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景象差點沒讓我心臟病發作,我倒退一步,芒草唰的一聲又掩蓋了回去,偽裝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這誰幹的?是那些野狗嗎?野狗會這樣殘忍對待自己同伴?

不可能。

不是野狗又是誰,是什麼專殺狗的變態嗎?聽說這幾年社會上有不少這樣的變態,把自己的失敗發洩在打不過他的小動物身上──我雖然不喜歡狗,但也沒不喜歡到這種地步!

晚風輕吹,我的額頭好涼,一摸,發現額頭上全是汗水。

我在草叢邊站了好久,想到那條黑狗的眼神,久久都無法移開腳步。


我們社區雖然地處偏僻,但在當年台灣經濟起飛時,倒還有點名聲。據我的房東告訴我,從前欣欣樂園還在的時候,社區裡真住了不少有錢人,有些甚至還是外國人,是北部風光一時的度假景點。

然而好景不長,二十年前由於樂園經營不善,結束營業後,這裡也跟著沒落了。如今社區裡大多數樓層都是荒廢的,有的房子一空就是幾十年,連草都長那麼長了。再加上前幾年發生那件凶案,人們更加不敢留下。

我們社區一共有三排樓房,每一排樓房的規格都差不多,高有四層,每一層都有四個房間,一個房間十來坪大,一廚一衛,開門就能見到床鋪,和旅館的標準間很像。

社區內有間廢棄了的小賣部,小賣部前方有座不很大的游泳池,十幾來公尺長寬,水色十分渾濁。

由於這裡離水庫很近,社區外整片都是濕泥地,又兼之蓋在山附近的緣故,裡頭免不了有一股霉味,偶爾還有一股花香味,是那種香水百合的香味,我很不喜歡那種味道,每一回聞到,都會讓我想起殯儀館。

搬來一個多月了,那股味道好像一直都沒有斷過,好奇怪。


我將車停在社區的最裡面一排。

這一排樓房,幾乎只有我一個人住,社區裡住戶本來就不多,住在這一排的人更少,四四一十六個房間,我住在三樓的最左邊。最右邊樓下有一名阿婆,似乎是某個教會的,十多名教友都住在隔壁棟,平常很少和人來往。

她那些教友看上去都有點……怪異,但這些無關宏旨,在此就不多介紹了。

其他房間都沒有住人,也許有屋主,但從來不住在這,許多牆壁長滿了爬山虎也沒人理會,看來已經空很久了。

唯獨一樓最左邊那間──也就是我的正樓下,還住著一個人──其實不能算住,那人只是拿那間房當工作坊在用,實際上他住另一排樓房。

說到那個人我就有氣,不過這也和話題無關,在此也不多介紹了。

我停好車後,拎著超商買來的桶裝水爬上樓梯,這麼古老的樓房當然沒有電梯。香水百合的味道在這裡似乎更濃郁了,樓梯是開放式的,真不知道這香味從何而來?

一到三樓我就愣住了,有一張陰沈的臉,像一桿槍似的釘在我的房門前,抓著我的鐵門不放──

是他,一樓的那個傢伙?

他似乎刻意在等我,一見到我上來,就陰陰的轉過頭說:「你回來了?」

那個人大約四五十歲,離五十歲更近一點,體格偏瘦,但樣子看上去卻十分剽悍,汗衫裡兩根鎖骨好像雞翅膀似的往左右戟張,拳頭握得緊緊的,有一種隨時要衝過來扁人的衝動。

他那一頭禿髮,恰如其份的長在他頭頂上,狹長的臉孔瀰漫著一股躁鬱情緒。我尤其討厭他那雙眼,像一條瘋狗似地往眼角上吊,別說和他對話,我寧可去跟剛才那條大黑狗討論天氣也不想理他。

「我女兒咧?」他操著一口台灣國語說。

什麼?


「你少跟我來這套,我女兒咧!」


從我一搬進這裡,就跟這傢伙鬧翻了。他平常做的是豆花生意,開一輛小發財車,貨櫃上包著軍綠色的帆布,每逢一、三、五以及週末就會去夜市擺攤。擺攤歸擺攤,我從來也沒有職業上的高下感,只是他每一回回來都是半夜,車停好後就在樓外洗涮,鍋碗瓢杓鏗楞匡啷,吵得我沒法睡覺。

也算我倒楣正好住他樓上,和他在陽台對話了幾句,他就跟我翻臉了。從那天晚上起,他每回回來動作都會加倍大聲,好像改行打鐵似的?

他母親的,這個人心理真的有病,我絕不是鬼扯淡,我曾經到一樓找他「溝通」過,他那個小房間裡擺著幾隻大冷凍櫃,幾台磨豆漿機,還有好幾桶四十公升裝的瓦斯鋼瓶。光是這些也就罷了,最怪的是他在四面牆上都寫滿了字,潦草得看不出是什麼鬼?我一進屋就傻了,望著那些鬼畫符發呆。他二話不說衝上來對我咆吼,又是什麼「拿鋤頭不怕你拿筆的」、「你十個月我也十個月」之類的屁話,完全輪不到我開口。

奇怪的是他倒看得很準,知道我是「拿筆的」?

什麼鬼社區?

「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他昂起下巴兇道。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讓開,我要進去!」我心中也有點火。

「你娘咧!」他用力推我一把,我的桶裝水差點沒滾到樓梯底下。「你以為我不知道,娘的你整天不出門,躲在房間偷看我女兒,全身還脫得光光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靠,這人不但有暴力傾向,還是個妄想狂──誰整天不出門啦!誰脫得光光偷看你女兒啦!──我至少有穿一條內褲!

他似乎愈說愈火大,眼白裡都滲出血絲,鼻翼戟張道:「你把我女兒藏起來了對吧?你把她藏在哪──把門打開!」他強拉我到門邊,反手捶了一下鐵門,叫道:「快把門打開!」

我的房門外裝了一道鐵門,鐵門的背後是木門,我想若不是有這道鐵門擋著,他恐怕早就破門而入了。

「你少在這給我發瘋!」我的脾氣不瞞您說也不怎地溫馴,他要我開門,我偏不開,「你再不走信不信我馬上報警,你想找女兒,去警察局啊!」

他臉皮一獰,咬牙道:「幹!」兩手抓住我衣領。

我剛想飆髒話,社區裡忽然傳來一把靜幽幽的哭聲,抽抽噎噎的,在空寂的社區裡聽來特別扎耳。

我們都安靜下來──住在這個社區有一項好處,就算你在這殺了人、把人在房間裡大卸八塊,都不會有人理你。所有人都冷漠得可怕,別說我和豆花老闆在這互嗆,就算擺起擂臺開了打,恐怕也沒人來看。

那把哭聲是隔壁樓的,不知是有憂鬱症還是怎樣,每天晚上這時候都會這麼哭,我剛聽到還真毛骨悚然了半天──怎麼這地方什麼人都有啊?

什麼鬼社區!

我不再理會這些,掏出鑰匙扭開鐵門,在拉開十五度時把鐵門提了一下,門底在走廊上刮出難聽的聲音,然後才把門打開。

「你別想跑!」豆花老闆拉住我外套上的兜帽,不肯放過我。

我怒道:「你不是想找你女兒嗎,我開門讓你找個高興!」

他愣了愣,仍然不肯鬆手。

「你們在吵什麼?」

一把陰陰柔柔,輕得沒有力氣的女孩聲音,在我們背後漾開。開放式的樓梯口上,走下來一名穿得很單薄的少女。少女臉色很白,下巴很尖,頭髮長得披到了肩膀。

她是從樓上走下來的,這棟樓一共就只有四層,我住在三樓,樓上自然是四樓──但四樓根本沒有住人啊,她在樓上幹嘛?

「阿卿,妳……妳……」老闆看似十分驚訝。

女孩眼睛很大,但眼神卻顯得異常空洞,淡漠的看著老闆,彷彿她已經不在人世,又或者我們已經不在人世,她完全沒有看見一般。

我又聞到了那股香味,似乎是從女孩身上飄過來的──香水百合,那屬於殯儀館的味道。

女孩完全沒停步的意思,也不關心我們吵得誰勝誰敗,輕飄飄的往樓下走,白色的蕾絲邊睡衣被風一吹,露出了白淨的小腿。那雙腿形狀很美,靜脈由小腿一直爬梭到大腿之上,旋即裙襬一下垂,看不見了。

「阿卿,妳跑到樓上幹嘛?」老闆追著她下樓,一副怕她馬上會消失在空氣裡的緊張模樣,女孩沒理他,像一頭小貓似的拐到樓角,看不見了。

我莫名其妙的望著這對父女。

豆花老闆臨走前還橫了我一眼,叨叨念念的追下樓。

不期然,天空飄下了一點一滴的小雨。

 

二、怪房間

外頭的雨勢由小轉大,淅淅瀝瀝打在落地窗外。

我拉上鐵門,鎖好木門,將一切風雨都擋在門外,走進這間我待了有一個多月的小房間。

一進去就見到一張狼狽的臉,從衣櫃的整裝鏡中看我。我放下桶裝水,將我的背包扔下,站在鏡子前端詳那個人。

鏡子裡那人頭髮很亂,臉孔很油,戴著一隻毫無個性的黑框眼鏡,穿著和打扮都離潮流很遠,還真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造型啊。

我有多久沒有這麼端詳他了?

脫下外套後,我走進廚房洗了把臉──我習慣在廚房的流理台上洗臉,而不是廁所。當我把洗面乳抹得滿手都是,窗外有幾道聲音啪滋作響,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隻變電箱在外頭淋雨。

我這才注意到,這個房間離電線桿很近,兩條電線就橫在窗外。

洗完臉後,我在一張麻將桌邊坐了下來,怎麼知道這是張麻將桌?因為桌子的四個邊都高出桌面少許,排麻將時比較方便。

我說過這社區本來就是知名的度假景點,麻將桌是每一間房的基本配備,三十多年都沒壞,一直保留下來。

每當我回到這房間,坐下來不用十幾分鐘,就會感到一股倦怠感在襲擊我,彷彿有什麼力量不希望我思考,非逼我上床睡覺不可?我如果硬撐,倦怠感就會慢慢轉化成呆滯感,甚至是麻痺感,停留在我腦門內,與我的意志力拔河。

可偏偏晚上才是我的工作時間,而我的工作,又非常要求一顆清醒而興奮的頭腦。

我是一名創作者,專職於小說的創作工作,說白了就是一名作家,出過幾本書,但沒有幾個讀者記得的那種。

經常有和我一樣處境的人,認為自己配不起「作家」這個名號,更願意稱自己為「寫手」或「作者」,我一概不理會這些,因為我根本不認為作家是什麼了不起的名號,是否能用還得經過一堆有的沒的認證,用起來戰戰兢兢?

作家並沒有特別高貴,然而也不卑下。

從實績上看,我在這條路上並不成功,從年紀上看我也沒什麼優勢,比起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作者們,我十足缺乏未來性。

有沒有未來性是一回事,認清現實後怎麼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當不成賽跑裡的兔子,難道連烏龜也做不成嗎?

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必須時時把屁股黏在椅子上,別人清醒時我在工作,別人躺下補眠時我也在工作,我就是那隻烏龜。

──但這個房間卻似乎不想讓我工作?

從事創作這一行,有些人擺好鍵盤就能霹哩啪啦的寫,可我不是這樣,我更多時候是抱著雙腳,將下巴抵在膝蓋上,等一切思考都成形了──或者我以為它成形了──才開始動工。

只是現在我眼睛好重,好想往床上一躺,什麼鬼構思都沒有,這種情形已經持續好幾個禮拜了,從我搬進來以後就是這樣。

這也是我很不喜歡這座社區的原因之一。

不喜歡幹嘛非住不可?這附近要房子也不是沒有,難道不能另外找嗎?

當然可以!哪裡不能住人,沒道理非住在這不可嘛。

我從抽屜裡抓出小筆電,插上3G網卡,開了半分多鐘的機,登入網路後召喚出591租屋網,仔細審視每一筆物件──就算是搬家,我也不能離這個社區太遠,這是我的唯一要求。

找了幾頁後,叮咚,右下角繃出一個淺綠色的視窗,有人在MSN上敲我──

是艾咪,我出版社的責任編輯。

艾咪的暱稱十分市儈,也十分率直(和我一樣),叫「我想要有錢 」,青綠色的標楷體文字,在視窗上向我問好──

Ami ★我想要有錢★:哈囉老高,你在啊?

天才步步高:在,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

Ami ★我想要有錢★:還好 O(^_^)O 你呢?

天才步步高:我也還好~

Ami ★我想要有錢★:very good!你最近情況怎麼樣,進度還OK嗎?

我說過艾咪是我的責編,我上一本書目前就在她的手上,小出版社的小編輯,年紀也不輕了,離過一次婚,生了一個女兒。

天才步步高:還在構思啊,最近腦袋裡都是大便囧rz

Ami ★我想要有錢★:這樣啊…聽起來情況似乎不大好呢,需要協助嗎?

天才步步高:暫時不用,有需要會跟妳說

Ami ★我想要有錢★:(〝O〞)~~~

天才步步高:Ami,我想換個地方

Ami ★我想要有錢★:?

天才步步高:我是說,我想搬出這個社區

Ami ★我想要有錢★:不行,你不能搬啦!你的取材怎麼辦!!

我沉默了幾秒,我之所以會搬來這個社區,其實是另有目的,這個社區在七八年前曾發生過一起很血腥的重大刑案:大約在上個世紀末,有一家電視台的劇組人員來社區取景──就是那種當年很流行的由社會案件改編成戲劇,一集一集的拍,有一定的收視群眾。也不知他們從哪打聽到這個社區,大概是看中這裡的蕭條,很適合他們新戲中的氣氛吧?來了沒多久,便租下一間房間拍戲,從此再也沒出來過。

三男一女加兩名劇務人員,全都死在房間裡,全身被砍得亂七八糟,有幾個人連頭都被砍下來,塞進馬桶裡,極盡瘋狂血腥,那部戲的導演始終下落不明,到現在都沒找到人。

當然兇手也還沒被找到。

這些恐怖的細節外界全不知情,當時媒體都被擋在門外,我們因為在業界中有人,才比較清楚這件事的原委始末。

大雨滂沱而下,將這座社區籠罩住,如果說在這個與世隔絕之地,會發生什麼樣的恐怖怪事,那也真不令人奇怪。

天才步步高:Ami,我會在附近找房子,我還是能來這裡取材

Ami ★我想要有錢★:別傻了老高,你這一搬走,什麼說服力都沒啦──你忘了你當初為什麼搬進來嗎?

當初我們知道這故事後,迫不及待的想寫出來,艾咪是為了出版社,而我則是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寫作事業,亟想有一本代表作出來。像這種記實性的文章,如果真實感不足,取材調查得不夠充分,大賣與慘敗也只是一線之隔。

聽說影劇圈有一批人想改編這個故事,大概是想拍成恐怖片,我們如果能趕上風潮,對書的銷售量絕對有拉抬效果。

只是住在這裡……。

Ami ★我想要有錢★:別想那麼多啦老高,這個機會不容易,你也知道我們目前的窘狀啊

艾咪就是有一種好口才,能讓人信服她,我揉了揉仍有些困頓的眼皮,無奈的敲打鍵盤。

天才步步高:好啦,我知道啦,真拿妳沒辦法 T_T

Ami ★我想要有錢★:呵呵,乖 ~

Ami ★我想要有錢★:那麼你取材怎麼樣了?有進展嗎?

天才步步高:我才剛熟悉這個社區,這裡的人都不大好相處,我會再找機會問問他們


艾咪沉默了一會。

Ami ★我想要有錢★:老高,我不是想催你,但我們時間有限,你真的得快一點了……你大概還沒動筆吧?

天才步步高:(-_-;)

Ami ★我想要有錢★:唉~

天才步步高:妳放心吧,我知道情況的

Ami ★我想要有錢★:對了,你在那個房間有沒有發現什麼…什麼特別的……

天才步步高:?

Ami ★我想要有錢★:我是說……矮尤,你應該知道的嘛,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

我心中浮出一個問號,什麼奇怪的感覺?

Ami ★我想要有錢★:就靈異現象嘍~

天才步步高:靈異現象,為什麼會有靈異現象?

Ami ★我想要有錢★:沒有就好…那你有找到其他特別的東西嗎,譬如說,筆記本還是日記之類的?

天才步步高:Ami,妳問這些幹嘛,妳該不會有什麼事瞞我吧?

艾咪沒有正面答我。

Ami ★我想要有錢★:總之有任何不尋常的東西,都要告訴我噢,因為很可能和當年的兇案有關

天才步步高:??

Ami ★我想要有錢★:老高,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吧……你住的那個房間,就是當年的那個凶案現場。

我差點沒從麻將桌上滾下來──我住的房間,就是當年的凶案現場?──那這裡不就是凶宅嗎?──為什麼都沒人對我說過!

Ami ★我想要有錢★:你真不知道?我還以為…以為房東會和你說?

也不知是不是窗外的風雨,一條涼線從我背心直竄到頭頂上──我腳下踩的地毯,我晚上睡覺的床,和我拉屎拉尿的馬桶,幾年前全部沾滿血漬?──尤其是那缸馬桶,和那幾顆死人頭!

我的老天啊!

Ami ★我想要有錢★:老高?

天才步步高:Ami,我不管了,我要搬出去,我不管這什麼鬼書啦,我明天就──不,我現在搬,妳別想再說服我留下!

在我滑鼠即將要點下那個紅色小叉叉時,艾咪丟出一串話。

Ami ★我想要有錢★:歐陽前兩天又出新書了,非常成功,創下了小seven單日最高的銷售紀錄


我愣住,看著那一串標楷體在我的筆電裡更新,閃爍,恣意燒灼我的視網膜。

歐陽是我的同期,和我一塊從暗影盃恐怖小說大賽出道的作家,年紀很輕,但是卻才氣縱橫,好像小我五六歲吧?這幾年聲勢有如杜拜塔一般節節攀升,炫目到讓人覺得刺眼。

前兩年他出了一本《降頭好好玩》,讀者人數像病媒蚊一般無限量增長;同年,我的《巫毒娃娃百事通》卻銷路慘澹。去年他又寫了一本《咒怨是門好生意》,拿下了另一項小說大獎,被譽為文壇中最受矚目的新人;而我的《魔女調查班》,到現在都還被壓在出版社裡。

去年我曾經在一場發表會中見過他,他看起來意氣風發,出版社的美女編輯們都圍著他轉,我則相對的無人聞問──其實不能怪她們,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書寫得很爛,而且又人老珠黃。

他的存在和我正好是一個反面,就像世界上有陽就有陰,光明的背後總有黑暗。如果我們是兩條從未有過交集的線,那麼我對他頂多也只是羨慕或嫉妒,遠遠看著就算了,可我們偏偏是從同一個起跑線出發的,從獲獎的那個瞬間,就是比賽槍響的一刻。

我和他每一秒鐘都在拉開距離,他的每一分成就,都在提醒我自己是多麼庸常,多麼的無能為力──

如今他已經高不可攀了,而我呢?

Ami ★我想要有錢★:老高,你還在嗎?老高?

我看著我MSN的暱稱:「天才步步高」?

嘿。

咚隆!

天花板上響了一下,好像有什麼重物墜落在樓上。

我愕然抬頭。

咚隆!

天花板又響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像那個重物往前跳了半公尺,落地時聲音很悶。

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晚上,一個恐怖社區的詭異房間裡,明明樓上沒有人住,卻傳來跳躍的聲音?

當初租下房間時,屋主曾帶我到四樓和頂樓看過,四樓那幾間房都沒有住人,有些連房門都沒鎖,裡頭空曠黑暗,根本就荒廢了。

但此刻樓上卻傳來聲響?

咚隆,咚隆,咚隆,那道讓人渾身不對勁的聲響,安靜一會後,又往前跳動了幾公尺,隱隱約約,在風雨中似乎摻雜一種難以形容的嘶叫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古怪的聲音?

Ami ★我想要有錢★:老高,你說句話嘛!

艾咪不斷在MSN裡敲我,彷彿怕我消失了似的?我不知怎麼地手心充滿汗水,匆匆打了幾行字安撫她。

天才步步高:Ami,我懂妳意思,我曉得該怎麼做的,我現在有點事,改天再談好嗎?

天才步步高:811~

在一連串很不講究的我我我之後,我把視窗關掉,站起來凝視天花板一會,心中十分猶豫。深吸了幾口氣後,我從背包拿出手電筒,悄悄走出門外。

強風夾著雨點打在我臉上,順著我的臉頰滑到襯衫裡。走廊很暗,往前左邊有兩個房間,正對面又一個房間,門板全都是暗褐色胡桃木般的材質。樓梯在走廊的右側,像個木塞拔子那樣一樓樓往上盤旋。

我沒拿傘就走上樓梯,貼著牆避開風雨。來到四樓後,黑漆嘛烏的四扇房門包圍了我,左邊的第二扇門半掩著,我拿手電筒輕輕頂開門板,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房間裡很黑,一股莫名的腐朽味道被門板撥開,隨著風緩緩流動。

我憋住氣往房間走了一步。

門的背後是流理台,和我的房間格局不大一樣,門左邊是一間廁所,穿過狹窄的玄關後,才是房間的主室。

手電筒的光緩緩移動,打在房間的牆上,但房間裡什麼都沒有啊──太好啦,那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我不曉得是自己騙自己,還是自己嚇自己;但我剛才聽到的聲響,似乎是來自隔壁房間。

我退出走廊,來到四樓最左邊那個房間,房間門是關上的,不曉得有沒有上鎖?

我握住那隻略帶點蓮花形狀的銅質喇叭鎖,輕輕一扭……門沒上鎖,真不知道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我很緊張,剛才的跳躍聲讓我想起多年前紅遍港台的殭屍片《暫時停止呼吸》,片裡頭殭屍破棺而出時,不也是這麼跳的嗎?

人有時真奇怪,不該你想的時候,你偏偏就是要想。我吞了口口水,將門緩緩推開,同時憋住氣(電影裡都是這麼做的)。四樓的雨勢比三樓更大,雨點打在我的背心上,真的讓人很不舒服。

從門外根本看不出什麼,我又推開一點縫隙,又推開一點,緩緩走了進去,一進去眼前一道光束射過來,把我嚇了一跳!

──沒事,是對面衣櫃的整裝鏡,反射出我手電筒的光。

這間房的格局還真是和我那間一模一樣,牆對面的衣櫃,衣櫃旁的老派電冰箱,置物櫃,梳妝檯,一樣都不缺,甚至連那張雙人床也擺在和我毫無二致的位置,簡直就像我房間的翻版。所不同的是,這裡的一切都殘破不堪,就像時空在這一瞬把我帶到了三十年之後,房間裡所有擺設都隨時空凋零了一般,顯得無比淒涼。

我下意識抹著自己的臉,深怕我也隨著這個房間一塊凋零,此刻早已滿臉皺紋。

我當然還是原來的我,但「風月無情」這句話,在這個房間裡多麼具象。

我站在房間中央,房間的牆上掛著一幅框裱好的觀音畫像,觀音大士慈藹的單鳳眼,讓我稍微放鬆了些。

我看了看房間各處,心中覺得很奇怪,這個房間明明就是空的,那麼聲音又是從哪來的?

忽然間砰咚一聲,房間門大力關上,幾乎就在同時,牆壁上的觀音畫像啪一聲砸落在地上,發出匡一聲巨響。

這兩道聲響像電一般貫穿了我,也貫穿了我的心臟,我的腦袋充血般冒出兩片白光,一種聲音冒一片,彷彿聽神經和視神經在這時都糾結在一塊,聯手恫嚇著我。

我動都不敢亂動一下,眼角疾瞄向四周,空氣中流淌著一股陰沈的氣息,我對面的落地窗,頂部的氣窗是打開的,強風不斷由窗外灌入,吹得我身體好涼。

是風嗎?

一定是風!

冷汗一顆顆從我額頭上滑落,剛才那兩道響真的把我的膽汁都嚇出來了,我真的沒勇氣再待下去,而且……而且我的頭好昏,比剛才在房間裡還昏?今晚就算了吧,快點回去吧,這個房間很不對勁……不,是整座社區都不對勁,也許……也許我該打個電話給阿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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