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神傳》
紅眼◎著 | Loiza◎封面繪圖
初版日期:2013.4.18 | ISBN:9789862905302 | 售價:220元
特色
香港最受期待的八○後/七年級作家
異想三國系列最終回
戰馬之神通身如火,疾速穿越的千年奇譚
——當歷史隨著浪的沖洗開始褪色,他的肌膚卻剛剛如日方中,更似血般濃艷殷紅。
他是赤兔、也是紅孩兒!
推薦人
各界名家熱血推薦
出版人:[逗點文創]陳夏民、[點出版]袁兆昌、[角立出版]沈嘉悅
小說家/作家:陳巍仁、譚劍、伊格言、天航、徐嘉澤、陳允石、葉佳怡、郭正偉、盛浩偉
設計人:小子
我想仔細檢查紅眼的大腦,看看裡頭是不是藏著神秘的晶片,讓他能夠寫出如此驚異奇怪又熱血好看的小說!
——陳夏民
人生果如白駒過隙。但時間難以汰換赤兔。
——陳允石
簡介
「奔跑去吧,不是為了別人的戰鬥,是為你自己的命運而奔跑。要好好活著。」
那一年他離開呂布的時候,年僅六歲。
數千年後,誰是呂布?誰是赤兔?都已經不重要了——
大家只記得:紅孩兒那噬魂烈焰般的火蹄神影……
購買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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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簡介
筆名紅眼,生於後殖民香港,以讀書名義旅居台灣。鑑於人生缺乏各方面才華,既不曉得超能力,更沒有特技專長,這輩子唯有拼命寫小說,創造一些幸運、漂亮又利害的人。二零一零年度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散文組冠軍,第三十五及三十六屆香港青年文學獎戲劇公開組優異、第三十六屆香港青年文學獎小小說公開組優異,香港城市文學創作獎二零零九、二零一一年度小說組優異。已出版作品有:短篇小說合集《紙烏鴉》、《獅人鳳》,散文集《旅禍書》、《夢想家》,及長篇小說《小霸王》、《黃巾賊》。
實不相暪,《紅孩兒》是繼《小霸王》與《黃巾賊》的系列最終作品。
目錄
推薦序:千年之後,還有赤兔馬——陳允石
自序
一、赤兔 篇(一)
二、赤兔 篇(二)
三、荒原野馬 篇
四、公子紅 篇
五、陽炎 篇
六、紅孩兒 篇
七、赤兔 篇(三)
附錄一、公績
附錄二、彌生(伯言)
推薦序:千年之後,還有赤兔馬——陳允石
千年之後,還有赤兔馬
陳允石
想像你是匹一日千里的絕世良駒赤兔馬。你背上坐過呂布,也坐過關雲長,而當大將隕歿,你會何去何從?
想像這匹一日千里的絕世良駒赤兔馬就出現在你眼前,但你既非呂布、亦非關雲長,沒有大將的氣度與能耐一蹦蹦上良馬背。你會放棄駕馭的機會,還是會為了駕馭而竭盡所能去成為知馬的孫陽,並且願意理解、包容隱伏在這匹馬盛名之後的煞(這顯然該歸咎於三國時代過於動盪不安,屬於整個大環境的問題,不過,你也知道騎過赤兔馬的人都……)?
紅眼這部《赤神傳》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此:赤兔馬的八千里路雲和月。在正史中,呂布死後,赤兔馬便不知去向了。到了《三國演義》,曹操擒呂布、得赤兔,隨後為了邀關羽入魏而贈赤兔,於是赤兔馬開始與美髯公征戰沙場,也於是有了第七十七回這幾句描述:「關公既歿,坐下赤兔馬被馬忠所獲,獻與孫權。權即賜馬忠騎坐。其馬數日不食草料而死。」赤兔馬的形象由良馬(戰具)拉抬到具有強烈忠誠意識的家臣,其火紅的毛色,似乎成了赤膽忠肝的外顯符號,寧死不食敵糧草秣,寧死不易主。再過渡到《赤神傳》,赤兔馬是馬又不只是馬,除了馬性,更顯露了人性,所以是「他」不是「牠」。他是最後一名關家將,而隨著情節的開展,我們也從他的際遇看出他的個性,他念主的悲悽、湖海飄零的鄉愁。
便是赤兔馬的八千里路雲和月,只是赤兔走一遭天涯,也走出了三國時空的版圖一路來到明代(或有誤解;讀及文中說書的笑笑生和傳教士,我就私自為該章劃分了年代)、現代,甚至無法明確定義為近未來或遠未來的神聖艾比斯零年。生有時,死有時,關公亡年五十八,關平與那位自嘲「老子不過是個洗茅坑的」的青龍偃月都死了,該死於三國時代的赤兔卻安然活過之後的幾個/每個世紀,相繼與芳芳、天蠍座/飛龍在關廟、高速公路打卡,又不知不覺和異族的六個生命體締為阿卡迪奧七人眾。時間終會汰換時間本身與時間內的人事,即便是跋扈囂張、頑強專恣的艾比斯大公也在十八歲的最後一天迎來末日,人生果如白駒過隙。但時間難以汰換赤兔,頂多為他冠上不同的稱號,靜靜看著他以公子紅、陽炎、紅孩兒等身分遭逢時序的輪轉。赤兔要老,會老在千年之遙的未來。
然而赤兔終究是馬,一匹馬儘管賴活,又能喘完多少歲數?故事到了第三章,赤兔回歸原鄉,又在原鄉失去歸屬,之後(第四章)的敘述便是一段夢的場景,接著做夢的芳芳在清醒時邂逅了赤兔。夢是一種精神狀態,不過在這裡,我試圖將夢解釋成一種多重次元的跳接,一種打破時空結界的經驗。那麼,有沒有可能,芳芳在現實之中遇到赤兔,只是一段夢境的二度、三度延續?有沒有可能,她和他同時睡著而達成某種相契的頻率,以致兩者相互現身彼此的夢裡,交代一切貼近現實的虛妄?有沒有可能,那位電玩達人天蠍座自始至終都沒有走出網咖、搭上開往貓空牧場的巴士,那位罹患腦腫瘤的十八歲少年只是在恍惚之中誤以為自己已弒父奪權,登上帝國寶座?有沒有可能,其實結尾堂堂登台的最終大魔王,從下一個世紀而來的未來人,純粹是赤兔在夢的象限裡見到的有機體?有沒有可能,這些全是赤兔在悠長睡夢中清晰無比的斷片,然後,夢醒的赤兔終於領悟自己不應只是最後一名關家將,終於想到,忠義,必忠於最初之主,呂布?
但我不願如此理解《赤神傳》。這樣的假設只是相對理智地框限赤兔身為馬所應該有的正常歲數,只是為了顧及事實而將赤兔從《三國演義》或繽紛多彩的民間傳說中抓回正史,否定他生命中那些尚未論定,也無從論定的一切可能。說不定,作者也是這麼想的吧。畢竟,若要回歸正史,「牠」就不會是「他」了。這種充滿想像,甚至馳騁著Sci Fi精神的「補遺」,更適合在正史中行蹤成謎的赤兔,否則所謂馬中赤兔,恐怕只是在腳程上比普通戰馬來得快些罷了。
大概交代至此,接下來,請品味紅眼以宜古宜今的語言(隨著赤兔所處時空的推移,作者也變換敘述的筆調,有擬古韻文,亦有稀釋成日常使用的白話)、精心鋪設的情節,以及豐富的文史涵養呈現出來的文字電影。建議於主角赤兔之外稍加留意「青龍偃月」,也建議讀完後悉心比較正史、野史,甚至電玩版本中角色形塑的異同,相信你會得到更多樂趣,挖出作者埋在文字之中的幽默。
陳允石:小說家、自由譯者。著作《履禮怨》;譯作《波特諾伊的怨訴》(合譯)、《綠野仙蹤》。
作者自序
不妨自我介紹,我是紅眼。很多人初次見面都會跟我打聽這個筆名、暱稱的來龍去脈。通常他們都得到一個具體而合理的答覆,比如說我很喜歡紅色。我不是不喜歡紅色,而是我從來不相信有人天生就喜歡紅色,總是因為一些被愛上的東西,最終愛上紅色。本人屬於後者這個原因,而《赤神傳》要講述的事情,同樣不是關於唐三藏取西經、牛魔王甚至火焰山諸如此類,這個故事的真正主人公,是傳說中的赤兔馬。
繼去年首次以孔雀東南飛的形式出版《小霸王》(台灣)與《黃巾賊》(香港)這兩本長篇小說,名為《赤神傳》的第三本也相信是最後一本以三國時代為題材的系列最終作品,如今在台灣明日出版社的幫助之下,順利壓軸跟讀者見面。先不要問這次負責領銜主演的赤兔馬為什麼會變成紅孩兒,各位讀者很快便會發現它似乎跟三國演義沒有太大的關連。經歷過《小霸王》非常自我的外傳式創作,以及《黃巾賊》對經典歷史的重構,作為這個系列的終曲,最後的《赤神傳》正期望以完全不一樣的規格、姿態與故事軸心跨世降生。
請問,您相信輪迴嗎?害怕死亡嗎?那麼,永恆存在嗎?陳奕迅有一首廣東歌,黃偉文填的詞,個人而言非常的喜歡。它起首便唱述,人一生很少多於一世紀。是的,人生幾度寒暑,能談多少戀愛?再喜歡旅行冒險,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夠跡遍小小一顆地球,何況數十年後大概還有月球、火星、冥王星等待世人的足跡。任君奔跑,即使是絕代無雙的運動員,都逃不過數年光景便要引退。凡人一生,遇到的迷人故事或精彩情節能有多少?最恐佈的是,假如神明讓我們的生命永恆不滅,但苦等萬年千秋,人生仍然平淡枯黃。然而,我是個比較有福氣的人,能夠創作自己喜歡的故事情節,雖然真正遇到的奇人異事不如《赤神傳》裡面的赤兔馬多,但閉上雙目,換來無限接續的人生,稿紙上依然活得很豐盛燦爛。
對作者本人來說,《赤神傳》也可以說是一個人生階段的堂皇結束。喔,跟一些讀者朋友不是才剛初次見面嗎?
那麼,不久的將來,期望在下一部全新的作品久別重逢,述說下一個人生。
試閱
一、赤兔篇(一)
青天白日滿地紅,風吹草低,麥城外。腳下遍野屍骸旗桿盡斷,腥血染孤花,丘上一騎撫鬚挺胸,橫刀自立,飽吞蒼桑的目光傲睨著迎面捲來的滔滔吶喊,鼓聲如潮。沉厚的刀刃斜瞰烈陽,捲著一對冷艷的青龍。青龍吐火,鱗鑠閃,那人仰天大嘯,兩頰殷紅滿是殺戮的血。他皺著眉,瞇眼輕視面前那年輕小將:「來者,何人?」
那年輕小將橫槍一掃,槍桿帶風,厲喝止背後有若潮湧般的大軍。他一聲令下,眾騎迅即排開散作雁字勢道,軍容齊整,各自頭上虎盔的一根黑羽,像烏鴉,無情的食屍者,像暴戾輕狂的流氓,隨著熾熱的風聲搖晃。那年輕小將枕著馬首,托腮答道:「晚生來遲,吳下呂蒙。」
那人當即落刀入地,絲毫不損侯爵氣度,雙手抱拳作揖:「老夫,關雲長是也。」
建安廿四年,虹藏不見,小雪十月。面前那人行不改名縱橫沙場一生,南征北討四十載餘,正是漢中王劉備桃園結義的異姓兄弟,那年汜水關杯酒斬華雄,技驚四座,過五關斷六將,殺龐德水淹七軍的關雲長。那義薄雲天的漢壽亭侯關羽,如今年過五旬,兩鬢皆花,卻總算是拳怕少壯,卯到終其一生的宿敵剋星。兵敗麥城,失荊州,只是沒想過統領東吳十萬騎步兩營的主帥是如此年輕,想不到是年輕得來如此囂張的耀眼少年。繼魯肅之位,挾周瑜盛名,吳大帝孫權親拜第三任東吳大都督呂子明,居然便是面前這意氣風發的小將。他嘴角上揚,眼光狼貪而無懼,恰是個年僅廿六桃花滿面,春風得勢萬人之上該有的氣燄。
呂蒙笑問:「閣下便是關羽?」
只見關羽不醞不怒,握著刀桿,淡然歎道:「青龍刀在,關雲長在。」
呂蒙又叫囂道:「但似乎關羽腳下再沒有赤兔馬。如此說來,讓你逃得個一時三刻,卻逃不了命。」
關羽倏忽搖頭苦笑:「年少,年少,難怪你無知如此。」
呂蒙交臂抱胸,笑吟吟的道:「願聞其詳,久仰關侯大名,只怕見面不如聞名。」
便在彈指一瞬間,長空劃破,花瓣飄揚,眾人眼前一黑只覺撲鼻異香。慘呼不絕,卻見關羽攬刀躍起勢如鳳舞,頃刻身影閃動,穿花蝴蝶般落在敵陣之內,竟已殺得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堪是寶刀未老。
關羽戎馬一生,年逾知命,仍舊渾身是膽如風來去。東吳兵士見關羽凶悍如昔,皆嚇得默然倒退,咬緊牙關勒住馬韁。
只見他撫鬚歎道:「關雲長本來就不懂騎馬,沒人告訴過你?」他哈哈一笑,若有所思的道:「赤兔原屬呂布,後來呂布兵敗,命喪白門樓,曹丞相便將赤兔好意轉贈老夫,正是因為老夫馬術不佳,才特意要找匹絕代好馬來做拍檔。」
「妖!」呂蒙冷哼一聲:「陳年舊事,明年拜山再跟本少爺慢慢聊。」
「給我落馬!」關羽吼如猛獅。
說罷,他人躍半空,翻身震臂一刀便劈面往呂蒙頭頂壓下去。這一刀出手極快,力道剛猛厚實,莫說是猛虎,連頑石都能破開。但偏偏,正是晚了個致命的廿年,如今東風無力百花殘,殺著殺不著,殺不退一個年少輕狂的呂蒙。卻見呂蒙單手握槍,槍法純熟,面不改容便將關羽重逾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咬住。
「就是不落,你奈我個什麼何?」呂蒙大喝,左手揮劍便往關羽胸前直刺。
關羽斜身閃開,暗自心驚,剛才那一刀閱戰無數,記得曾在數十年前將河北袁紹兩員大將顏良、文醜連人帶馬一刀兩斷,勢想不到呂蒙這年輕小子竟有這般實力,雖然嘴上囂張,然而細心一想,周瑜在生之年仍搶不到荊州,呂蒙甫一上任,便水到渠成,盡得荊州。是他疏忽了呂蒙這人,是呂蒙這人太不簡單,是他已經老氣,老氣了不少。紅花雖美,不到百日限期,但見呂蒙背後的驕陽,耀目。
呂蒙長呼一聲,低語道:「關羽?關羽過時了。」話聲未了,東吳將士左右散開,將關羽封個滴水不漏圍困在槍馬陣內。呂蒙側著脖子逕自發笑:「讓你當下是李哪吒轉生,手握乾坤圈,騎著你奶奶的風火輪,都別以為鬥得過本少爺。」
忽然轟隆巨響,懾得眾人怔住。原來關羽飆步上前,直撞向呂蒙腳下黑馬,這一撞竟將黑馬飛撞十數尺,拋扔了呂蒙下馬。呂蒙拍拍腿上塵沙,又即站穩,挺槍擺好架式,兩人終歸平起平坐,結果誰人也沒有佔了誰人的上風。
「李哪吒?」關羽輕笑,他旋即提刀撲了過去,喝罵道:「老夫一個誅仙陣將你砍得魂飛魄散。」
卻見吳軍全體往前壓上一步,登時亮出銅牆盾陣,將呂蒙吞進陣內。
只聽呂蒙笑聲,貫耳。
「晚生,卻不巧是你的閻羅王阿。」
勝利者的表情。
盾陣一收,便即轉出兩排箭兵。箭在弦上,箭頭有毒,何其歹毒。
他手鬆開,青龍偃月刀叱吒寒暑數十載,終於落地歸土塵。人在,刀在,寶刀未老,無奈人已老,大勢去。
是日,關羽露出一沫愉快而抑鬱的笑意。將軍無棋。
超新星的衰亡,是為了成就下一次震撼宇宙的撞擊。
鳳凰東南飛,麥城北門。
敗將殘兵,正有一騎衣袖帶風自北門往江陵直奔。那馬速度之快無與倫比,從城門躍過吳兵圍困鐵蹄離地翔飛,有若紅光疾箭,後面千軍萬馬形同黑蝗急起直追,竟都望塵莫及死追不上。那馬骨格精奇,頭如兔狀鬃髮艷紅,高一丈六,踏沙無痕。而馬上那少年,雙刀在握狂風亂舞,早已殺得血跡斑斑,命懸一線。他忽然壓下聲音,呢喃自語道:「我知道兄弟跑得最快,可是兄弟心裡真的要跑?兄弟是否真的要跑?」
那馬倏地一下落勁,前蹄深陷,順著去勢神龍擺尾,佇步甩身兩聲呼嘯,迎望排山倒海而來的吳軍成群。
那少年輕撫馬首,凜然微笑。出了城門卻又繞回頭,門是再進不去的,要進便要進鬼門關。
他叫關平,他不走,不能走。因為他姓關:「義氣兒女,合我心意。」他不願意走。那馬無懼眼前千軍萬馬,萬馬千軍在他眼中彷彿都如螻蟻卑微,他年輕,他太年輕,他跋扈地帶著關平殺入敵陣的黑影。那年,他比身邊所有的人都要年輕,都要衝動,他傲慢到傲慢,甚至瘋狂到瘋狂,到不可收拾。他不放一切在眼內,因為他的主人是關羽。他囂張得起,他是風華絕代的名駒赤兔馬。
卻說關羽讓出追隨自己多年的赤兔馬,留守麥城親自斷後,欲助關平逃離荊州,趕赴江陵。但他姓關,他的兒子同樣姓關。虎父膝下無犬兒,既有個萬夫莫敵的父親,作為孩兒,自必一騎當千。但聽關平陷身陣中喊殺不絕,於刀光劍影裡奮呼直叫:「我乃關羽之子,武神之影。」
關家門將,忠義當頭。
箭。
暗箭。
貫胸暗箭。
他明白,是關家將的宿命。主星殞落,星宿自滅,但他既然生作關家將,死更要死得有關家將的風範,愚蠢可以,但不可以丟臉。吳軍群起衝向關平,無數槍尖,穿腹直探,像舉頭的朝陽凌厲刺眼。頭顱倒下的一剎間,天地反轉,關平隱約望見了赤兔馬。赤兔馬彷彿是在天空上振翅飛翔,是不死的鳳凰。他跑得很快,像疾風一樣快,比疾風更快,他頭也不回跑往地平線的盡頭,煙沒成動蕩亂世中的一點紅。
「奔跑去吧,不是為了別人的戰鬥,是為你自己的命運而奔跑。要好好活著。」關平抿嘴幽幽歎道:「你自由了,兄弟。」
是的,關於赤兔馬的傳說,此刻才剛要展開。
關平輕閉雙目,是個默然告別的眼神:「果然,你可以跑得更遠。」
當歷史隨著浪的沖洗開始褪色,他的肌膚卻剛剛如日方中,更似血般濃艷殷紅。
落日斜陽,照著一對雙飛燕。赤兔馬的影子拉得更長,前往著未知的將來。卻說赤兔馬欲奔哪方?原來是要折返荊州舊都。有些事情仍沒有放下,要個了斷。與關羽多年主僕,情義長存,人死心還在,他當自己是關家將的一員。
此刻,他是天下間最後一個關家將。有些事情,是要去做的。
是要有人去做的。
他心裡相信,是要有人去做的。
二、赤兔篇(二)
枯藤老樹,夕陽西下,斷腸人獨自踏跡天涯,不知何處容身,卻似聞到熟悉的氣味。赤兔馬走著走著,忽然佇住那落泊的腳步,他回過頭看著屍骸堆上的臉孔,有一些他認得,他認得那些沉在灰塵裡的旗幟,滾在路邊的頭顱,以及城裡的樹。
原是回到了自己的狗窩。
廢墟。赤兔馬眼圈一轉,躍上那腐臭的屍骸堆,驅散了眾人身上成群而飢渴的烏鴉,他探頭細看,反覆徘徊了好些時候,突然往前面的土牆用力撞過去。牆身崩塌,後面竟有一人倒跌出來。只見那人灰頭土臉渾嘴是血,雙手抱著斷劍,兀自發抖。那人虛弱地驚恐著,抬起頭,朦朧的看著赤兔馬,然後昏了在地,休克。
卻莫無其妙的笑了聲:「關將軍,你凱旋歸來了嘛?」
赤兔馬站著等了好久,那人卻仍然沒有動,沒有醒來。於是他揚起鐵蹄,將那人輕輕捲到背上。前路顛簸得迴腸盪氣,他知道,那人恐怕很快便會清醒。
話說荊州以東有一座無名奇山,此山不奇,但奇在山裡有個奇人。這座山雖然無名,但要是問到附近的人有沒有聽過鐵拐李的小店,都會指向那長年鎖著幽霧的山峰。若偶有幾個路人不識得鐵拐李,只要說是那個天未亮便開始打鐵的鐵拐李,便該有些許印象。鐵拐李以前的確是叫鐵拐李,是個跛了一條腿的鐵匠,鐵匠之中他名頭很響,享譽江南數十載,不只東吳就連蜀國的將軍都親自到訪找他打造絕世神兵。但後來他鬧了個盡失身份的笑話,居然嘗試以純金打造七把金劍,金光閃閃,價值連城,看是好看個傾城傾國,但不好用。消息一開,醜事傳得特別靈通,自此一眾同行如敵國便都不叫他鐵拐李,暗地裡皆戲呼他金拐李。金拐李有了這個丟臉的外號以後,拒絕接手任何軍事上的大小生意,只願意替附近的老百姓打造上好的鐮刀斧頭,最多是偶爾弄一兩具開山刀而已。
風鈴響響,門推開。有客人到,金拐李自顧自的逗著母貓兒玩,沒加理會。店裡齊整陳列著各式兵器,劍戟刀槍弓弩暗器一應俱全,件件精緻,卻都蒙著厚厚的老塵。是金拐李以前的傑作,但那人抬頭都沒看上一眼,他不是來買兵器的,他心裡已經有一件如意神兵。隔住竹籬,金拐李斜眼偷看,是個陌生而且心事重重的年輕人,外省來的。於是他慢條斯理的沏了壺道地的茶,那年輕人一直沒有說話,等著金拐李端茶過來。與其說他謙虛,不如說他意外地緊張,他的手居然在抖。
然後那年輕人終於開腔:「聞說江南一帶,老先生這家店的兵器打得最好。」
金拐李微笑:「不然,客官都不會千里迢迢跑來這荒山野嶺。」
那年輕人拍拍後腦,傻笑兩聲,似是見得金拐李甚好相處,總算放開了懷,歎道:「是有點不好找阿,多虧我這拜把兄弟夠本領。」
說著,那年輕人指了指與他同行的那個兄弟。金拐李一怔,果見門外有頭好馬倚著楊樹獨自守候。想來,此馬好了不起的身手,金拐李暗喝一聲彩。剛剛他也覺得古怪,自赤壁大戰之後淡出鑄鐵業界,距今已近十年春秋,附近山路皆荒蕪多時無人行走,雜草叢生沙石亂千堆,相熟的村民與客人都是避走小徑上來的,普通人騎著再好的馬都應該爬不到這竹林深處。除非門外這匹不是馬,是天上鳳凰,是地上虎狼。
金拐李打量著門外的那頭鳳凰虎狼,嘖嘖稱奇,驚歎道:「純種紅馬,毛色艷麗,確是世間罕見。」再打量眼前那年輕人,悠悠問道:「初見客官,略有三分將軍相,細看實情卻有七分不像樣。先聽我說,要建功立業榮華盡享不用花錢自己打兵器,參個軍就可以,問題是參哪一邊的陣營,若是要跑出個名堂打江山,沒門。如今三國鼎立,讓我打個三頭六臂金剛不壞之身給你當寶貝都沒用。但有生意我自然要做,想要打個什麼兵器呢?」
那年輕人耿直答道:「斬馬刀。」
金拐李點頭:「有見識。客官馬兒好,自然要把上等威風斬馬刀。」又道:「我這家店實報實銷,價位淨以重量計算。」
那年輕人便沉吟道:「重八十二斤,長一丈七,鑲青龍。」
金拐李先是錯愕一笑,笑容卻突然僵住,想起了什麼。是的,普天之下使用這種兵器的人不多,而且很有名。再打量那年輕人,金拐李彷彿領會到其中意境,他沒說話,恍然。他收起了笑顏,厲色問道:「價值不菲喔,客官確定?」
那年輕人傲然頷首:「多一斤不要,少一斤不要,若你打不出,我找別家鐵匠。」
金拐李冷冷道:「找你娘的冤大頭,找遍全江南都是這家店最老字號。」
那年輕人忽道:「聽人說,你試過用純金造劍。」
金拐李不置可否地搖手:「笑話一則而已。」卻似乎不想糾結在此,轉而答道:「客官要打一把八十二斤斬馬刀,鑲青龍一對,我猜此行是要去東吳,外省人要去東吳不是報仇也是報仇。你的仇,值得這麼重乎?」
那年輕人反問:「你相信嗎?」
金拐李聳聳肩:「人家說我用純金造劍,你也相信?」
那年輕人說得激動,含淚問道:「那麼,關雲長會輸給個無名小將,相信不相信?」
金拐李淺嚐了口茶,想著自己的往事答道:「聽起來愈荒謬的事情,愈無法相信。然而再不相信,其實都與它的真假無關。誰說我不可能打造一把無用武之地的黃金劍,又誰說你騎著好馬拿著好刀,便報得了個他媽的仇?我荒謬,你卻比我還要荒謬個精彩絕倫阿,你奶奶的臭小子。」
那年輕人摸著鼻子道:「你以為我是誰?」
金拐李失笑:「我倒真不知道。」說罷,又正色問道:「到底你小子有啥名堂?」
那年輕人認真的想了想,看著門外那個兄弟,倏然露出自信的牙齒:「我身騎赤兔,我便是青龍偃月刀。」
金拐李哈哈笑道:「青龍偃月先生,明日黃昏取貨,重八十二斤,共計八十二兩。」
那名叫青龍偃月的年輕人驚問:「老先生你一天就打得起?」
只見金拐李挺起胸膛,冷哼道:「若你一個衝得入東吳大陣,為何我一天打不起你的兵器?」他同樣露出了個自信滿溢的表情,輕狂依然。想到自己以前也曾經想做一個天下無雙的大將,如果他沒有跛了一條腿的話。現在,他唯有埋首醉心地煉鑄那顆不滅的心願,將它打造成斷髮吹毛的刀刃,讓他的兵器天下無雙。他又抱住了母貓兒,走到後院看花:「你又以為我是誰?」
後院裡的紅牡丹,總是開不了花。青龍偃月望了望門外的赤兔馬,兩人相視不語,哭笑不得。有人說,上山容易,下山艱難,但他們下山的時候比上山更快,剛才上山蹄聲踏踏如雷響,如今下山,響到省得了響,卻勝過閃電。因為他們都肚子餓了好久好久,東吳十萬賊寇水陸兩師都吞得下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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