跖狗(卷二)

徐行
◎著 | 葉羽桐◎封面繪圖
初版日期:2012.10.18 | 售價:280元     | ISBN:
9789862904237




特色

第七屆溫世仁武俠小說大獎首獎

講太完美的故事,會得到報應
──燦爛天才 徐行 橫空出手

簡介

駱以軍:「被作者那噴著光燄的天才所征服!」
喬靖夫‧甘耀明‧果子離‧施達樂‧陳夏民‧楊富閔 感動推薦

如果殺了仇人,心還是無法安靜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李延年知道手刃仇人之後,她從此在世上無親無仇,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這是她心底的恐懼。

生死是一層窗戶紙那樣的事。死那麼輕易,像窗紙一捅就穿,卻沒人看得破。

像李延年這樣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人,也要掉下眼淚。
狗子看見了她眼中悲哀的痛悔,和凶殘的恨意。
那雙眼睛暗得透不進一點光,像是黑沉沉的水面,水底下住著吞舟之魚。吞舟之魚是吞噬人心的慾望和執拗。而人心似舟,隨時都在傾覆的危險之中。

人的心願很小也很大,渺小得不值一提,巨大得能吞沒所有意志。
就是單純的願望,才會使人心傾覆……

全系列

卷一           卷二          卷三
  

作者自序

那只是一個故事

人是為了什麼要說故事?

是謊言的預演還是推理的訓練?

為了解釋什麼?或是掩蓋什麼?

人類的第一個故事會是什麼樣子呢?一個衣不蔽體的野人站在一地殘缺的腳印中央,他就看見了一群人獸的爭鬥,這個腳印覆在那個之上、什麼被追獵、什麼翻滾撲捉,然後他要決定是要趕快逃走,以防掠食獸仍在附近,還是循著腳印去找那負傷逃脫了的同伴。他不知道這些事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一切只在他的腦中,那只是一個故事。

或者一個人在深夜裡無意中仰望星空,看見千萬光年之外一顆星星熄滅了,為此驚慌不已。為什麼光會消失?如果所有發光之物終將黯淡,那麼每天早上照耀大地的太陽是不是也有這一天?是不是所有的光明終將消逝於黑暗之中?他用雙手環抱自己,感到心底有某種可怕的東西慢慢爬上來,但當時「孤獨」這個字眼還沒被發明出來,因此他對此無話可說。於是他對自己說了一個故事,在遠得看不見的天空之上,有一片草原,星星就是這片草原上的繁花,像地上的花朵一樣,今天摘下了,明天又會再長出來。一個溫柔的愛人摘去了一朵,明天、天空的草原裡還會有新的花綻放。如此他就不再去想為什麼光明終將消逝,和明天升起的太陽是不是終有一天會熄滅,這些對他而言不但不重要而且很危險的事,畢竟在他進行哲學思考的時候,很有可能後面有隻尖牙利齒的肉食動物正在列菜單。

那只是一個故事,而且沒錯,我們的太陽也只是一顆終將熄滅的星星。

故事張開了一張網,把所有不確定和迷惘都隔絕在外,溫柔包覆,使人不致墜落。

也很有可能、第一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個寒冷的山洞中、垂死的孩子和心碎的母親。母親看出了孩子很害怕,便對他說:明天,我們會到樹林裡去採最甜的莓果、在發亮的小溪中飲水、在微風輕拂的草原上撲捉飛蟲……明天、等到你好起來的時候。

母親知道她留不下這個孩子,但還是在他耳邊不斷地輕聲說話、說那些不管他們多麼渴望也不會實現的小事,而那終究只是一個故事。

為什麼人要說這些不知道有沒有發生過、不知道會不會發生、或心知永遠不會成真的事?

為了解釋什麼或是掩飾什麼?

英文的story源自希臘文的historia,原意是探尋、調查。

愛因斯坦利用思維實驗假想自己在宇宙中追逐一道光,這是狹義相對論的起點。故事有的時候是理論工具,所有的假說在被驗證前都只是故事,故事就是我們探尋真相的探針,刺探現實的各種可能性,但故事真正的意義卻不在尋找答案,解決問題,而是製造問題,惟恐天下不亂地提出各種可能,製造額外的、絕大多數不必要的資訊,然後、其中也許有那麼一點真實,但故事並不在乎。

醫生也許必須對所有症狀都有明確迅速的解釋,可是故事並不想解決或治癒任何東西、故事容許迷失。

故事並不總是幫助人,有些人相信如果說了一個太好的故事,是會招來報應的。

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語》在序裡寫道:「羅子撰水滸。而三世生唖児。紫媛著源語。而一旦堕悪趣者。蓋為業所偪耳。

宣鼎在《夜雨秋燈錄》自序中說,因為在冬天看見了蝴蝶,因此設壇扶乩,呈上自己的文章,乩仙告訴他他的前世是一個道士,「以弄筆頭獲過,今又弄筆耶?

即使如此,人還是不斷說著故事。

人是為了什麼說故事?動物也許會用聲音和姿態欺騙掠食者,也許會說謊,但所有動物中,只有人類會說故事並且為故事沉迷。

故事是謊言的預演嗎?或者僅是人類大腦演化出推理能力時生出的副產品?就像嬰兒的囟門,因為人類的腦部越來越大,為了順利通過產道,只好設定了一個未癒合的腦殼,不限制腦部的發育,但也使人類的新生兒比其他動物都要更脆弱。故事解除了人思想的限制,卻也有時讓人脆弱、使人迷惑。

在故事中可以實現現實中不能成真的一切,但故事的意義並不是從現實中逃開,現實並沒有那樣可憎,非得逃避不可,只是它總是靠得太近遮蔽了所有的可能性,但只要有一個瞬間,人的心念可以被故事所吸引,就能暫時離開現實,然後看見現實的另外一種樣貌。

現實會欺騙人,但故事真誠地說:這只是一個故事。

故事並不指導人、拯救人、幫助人、它甚至不安慰人,可是它讓人思考,並且不拒絕一切看法。現實強迫人形成看法,可是故事並不在意人的看法,你可以以所有的角度去看它甚至可以毫無看法地任由它流過,故事是冬天的蝴蝶,冬天裡沒有食物也沒有同伴,冬天的蝴蝶沒有任何目的地生存,它唯一的意義,不過是打破「冬天沒有蝴蝶」這個限制,不為什麼地。

我也不為什麼地去讀故事,然後覺得「這樣好像會很有趣」,就說了一個故事。如果有人能夠覺得有點有趣,有那麼一個瞬間,可以吸引某人的心思,那再好不過。

只有人會說故事、只有人會被故事吸引,即使明知不是真的,只是一個故事。

我說了一個故事,並不為欺騙,或者解釋什麼、治癒什麼,我的探尋並不追求答案,我的謊言並不冀望成真,我只是一個沉迷於故事的人。

如果故事是謊言,那麼我說謊成性、如果故事是掩飾,那麼我恆久沉默。

我沒什麼可說的,所以我讓故事說。

目錄

卷二

六、吞舟之魚

七、不平歌
八、冷雨
九、天奪
十、狂泉

精采試閱

六、吞舟之魚

1

縣城外綠水河上遊人如織,繁花似錦,碧澄澄的河水平緩地流,河岸上桃花初放,染開一片淡紅色的煙霞,襯著綠綢子一樣的河水,可真是畫裡的風光,天上的景色。

河上來來往往,有打魚運貨尋常營生的水上人家,也有趁著春暖出遊的城裡人,幾艘畫舫悠然漂蕩在春江上,其中有笙歌慢舞紅袖翻飛的妓船,也有專供一般人遊賞河景的客船,供不起歌舞優伶,只有簡單的茶酒吃食,兩層的船樓倒也座無虛席,生意做得有聲有色。

船樓的二樓都給好清靜的客人包下,除了上菜添茶,不許閒雜打擾,一樓可就熱鬧了,船東請了幾個藝人,有唱大鼓書的,也有唱小曲彈弦的,各式的玩意都有,這會兒正說相聲,一個瘦小子說逗哏,一個胖大個替他捧,說的段子是「抬寡婦」。

「我說你是什麼東西?愣撞進來說來認親?有你這樣的嗎?」瘦小子扯直了嗓門說。

「這不是他娘讓他來的嗎?你平白得一個大小夥子,你也不必拉扯他成人,這不是送上門的喜事天上掉的福氣,不要白不要嘛……」胖大個說。

「不行,我不放心啊,你想,這麼大個兒子,不是我親生自養的,要是以後不聽我的怎麼辦?我怎麼管教?」瘦小子皺著眉苦著臉說。

「怎麼管?」胖大個接碴道。

「我得趁早給他來著下馬威,打殺了他的威風,他要有半句話,我把腦袋打破了,送他個忤逆不孝!」

「有你的,進門就要鬧官司……」

這邊正熱熱鬧鬧地說著,下邊卻鬧了起來。

「我就要棗子糕!妳給我拿來!」一個小女孩兒掄起小巴掌拍著桌案叫著。

這小女孩兒一身湖綠緞子的衣裳,領子繡著細密的花紋,腳穿綠繡鞋,鞋面上繡著雙蝶穿花,白嫩的手腕上一隻翠玉鐲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否則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做上新衣一年不到就嫌窄短了,誰家有閒錢辦置小孩兒的衣物,連鐲子都是量身打的,不大不小正合適地掛在手腕上,還是玉的,不像金銀可以拿去再打成簪子。這玉通體翠綠沒有一點雜色,一般人家都會打成大鐲子,收著等閨女出嫁還可以戴,不是真正的大戶,還不肯拿好玉給小孩打鐲子戴著玩的。

「小姐,這不是剛剛吃完嗎?我上哪拿呀?」一旁一個大概是家裡奶娘的少婦為難地說。

「我不管!我就要!」小女孩嘟著嘴,皺起兩道淺淺的小眉毛生氣地說。

這小孩兒一張粉嫩嫩的圓臉蛋,圓溜溜的大眼睛,生得聰慧可人,生起氣來也惹人憐愛,笑起來就不知道多招人疼了。

「好好好!小姐,我問問小二有什麼甜點沒有……」

「不行!我就要壽寶齋的棗子糕!別的我什麼也不要!」小姑娘使著性子,在凳子上扭著身子踢蹬著腿叫道。

「小姐,那……那等上了岸,我再給您買去!」

「不管!我現在就要!」

「唉呀!我的好小姐,這不是讓我游著去買嘛……」

「我不管!妳就游著去!」

這小姐看樣是慣使性子的主,一口一個「我不管」,撒開了脾氣便不依不饒,奶娘只好哄著她找掌櫃問問,有什麼點心都端上來,總有一個小姐喜歡的。

這邊正鬧著,眾人都轉頭去看那大小姐鬧騰,兩個說相聲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嘛,怕台下諸位沒聽著,再接下去就不好說了;不說,兩個大活人老杵在台上也不像話,急得胖大個腦門上汗都出來了。

那瘦小子靈機一動,遞過一個眼色接著就說:「你猜怎麼著?那小子一來就認親不說,還找我要喜糖吃呢!」

胖大個心想,沒這段啊?這是演哪齣啊?嘴裡就嘀咕上了:「這是哪齣啊這——」

「是嘛!哪有管自己爹娘要喜糖吃的?我說再吵吵沒你的好果子吃!要糖沒有,要拳頭要多少有多少,毛孩子沒吃過教訓就踩著鼻子上臉啦!」瘦小子趕緊接著說:「要我那時候啊,敢吵糖吃還不被吊在梁上抽!」

「可不是!」胖大個會過意來了:「要我那時候,我老子二話沒有,大嘴巴子就搧過來啦!」

「你那不算什麼,要我,早被擰住耳朵拖過整條街,讓街坊都知道有個這麼不成話的孩子……」

「要我一定得罰跪算盤,還得端兩碗水,灑一滴都不行……」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面說一面對空做搧嘴巴子、拳打腳踢的動作,是在消遣那大小姐呢,可還不敢說「要有孩子敢吵糖吃」,總說「要我小時候敢這樣」,來個指桑罵槐,不著痕跡把那小姐脾氣的小姑娘罵了個痛快,幾個客人留意到了,他們在取笑那小姐,都笑了起來,那小小姐一陣鬧,沒聽說相聲的說什麼,還氣鼓鼓地坐在桌前,等著奶娘給她找點心吃。

「……這以後我就乖了,再不要糖吃了。」瘦小子看看那邊不鬧了,這邊也別胡攪了,趕緊打住要兜回正題。

「好嘛!大了不吵糖了,也該吵媳婦了!」胖大個畢竟年長些,經的場子多,三兩下把話頭撥回原題,兩人熱熱鬧鬧又說上了。


2

李延年迷路了。

她不斷追逐著奪走禍水的人,眼中只有一條路。直到她追丟了,找不著道了,她就走丟了。

她的追逐不是狩獵,獵人只以殺死獵物為目的,小心掩蓋自己的足跡,她反倒大張旗鼓,凡此人所到之處,她都要燒殺一空,她要殺他,連他的痕跡也抹殺,這是殺人如麻的李延年現在唯一在乎的一條性命。她從來不在乎由誰殺死、怎麼殺死,只有此人,她要親手了斷。

李延年睡得不好,她日夜都想著追逐,她牢牢咬著那個人的足跡,不緊不慢地跟著,火搖擺不定,但從來不慌亂心急,因為最後火總是燒盡一切。

或許是逼緊了,幾天前她追逐的人突然沒日沒夜地趕路,一路上不斷從客店偷馬來換,不吃也不睡,沒命地走,在他換到第三匹馬的時候,李延年追丟了他。

從那以後,她再也看不到路。

她走道,她住店,她乘船,有時千里獨行,有時混跡人寰,有時很靜,有時鬧得死人也睡不下,她只覺人世的寂靜和喧囂人語都流過她,離她而去,無法從她身上取走什麼,也什麼都不能給她。

腳下沒有路之後,她才發現地闊天空,天下大得可怕。

回頭看見這麼大的地方,卻找不到自己的落腳之處,就算是李延年也會害怕。

天地躑躅,她再也找不到腳下的路。


3

船樓二樓的木窗櫺落下時,「抬寡婦」正說到尾巴。胖大個說「您等會,我說你兒子是幹什麼的」,瘦小子趕緊接上:「說相聲的。」包袱就要抖出來了,下面胖大個得說「噢,鬧了半天,是我媽嫁給了你啊」。

但是他一張嘴,樓上就掉下一扇木窗子,就砸在說相聲的台前,只差一步就要砸在這倆說相聲的頭上,所有人都愣了。

台上胖大個還維持著「噢」的嘴形,下面的詞愣沒說出來。瘦小子眨眨眼,腦子裡同時有兩個念頭,一是「險啊!不知是哪位祖宗燒了高香,這窗沒砸我頭上,小子謝謝您啦」,二是「說點啥啊?說相聲的哪有乾戳在台上不說話的」,這兩個念頭一擠對,瘦小子張嘴就說:「險啊!你差點又沒了爹……」

見那胖大個不接話,還瞪著那破窗板愣沒緩過勁來,自個兒又把捧哏的話接過來說:「我別挨罵了……」

只要說出這句「別挨罵了」,一個段子就算是功德圓滿,可以下台一鞠躬了,可是還沒等眾人緩過來,樓上跳下一個帶刀的大漢來,落地時船都搖了兩下。

這人腰圓膀粗,手提一把亮晃晃的單刀,生一張肉餅臉,鼻塌嘴闊,滿臉橫肉擠得兩眼睛像肉包上兩個摺子似的,瞪起人來看不出是在瞪誰,活脫脫是天上掉下來的夜叉,地裡長出來的太歲,驚得眾人噤若寒蟬,沒一個敢吱聲的。

大漢環視一樓所有的客人,晃了晃手裡的刀開口道:「嘿嘿,你再能跑也到頭了!這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我看你往哪跑?」

說時遲這時快,一道人影衝向船舷邊,手往船舷上一按,翻身片腿就要往外跳,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場子裡說逗哏的瘦小子,可他還是慢了一步,一個早坐在邊上的客人身手更利索,那大漢話沒完縱身就往外跳,落在一丈開外一只較小的客船上。

瘦小子也跳上客船,船上還有十來個客人,突然跳上兩個大活人,客船一陣亂晃,接著就聽一聲撲通,有人落水裡了,竟然是剛剛吵著棗子糕吃的富家小姐,她個子小,怎麼也不可能跳到一丈遠,這一跳就落水裡了,瘦小子趕緊趕到船邊,伸手把小姑娘拉上來。

「船家!快划開!船錢我重重給你!」小姑娘一上船還沒跟瘦小子道聲謝,扯開嗓子就叫船夫趕緊走。

第一個跳船的客人抬頭回望那大船上提單刀的大漢,大漢衝到船邊,兩艘船距離已經拉開了,他知道跳不過來,哼了一聲,一刀狠狠剁在船舷上。

本來喫茶遊河聽相聲,春日和暖挺愜意,突然來這麼一齣,遊船上大家夥都愣沒搞清楚怎麼回事,說相聲的胖大個趕到船邊,急得話都說不好了:「欸!你怎麼的……你、你這不是讓我下不來台嗎?」他還想著說那「抬寡婦」呢。

那奶娘出來一見小姐沒了,急得就要往河裡跳,還是一旁人拉住了才沒跳成,這麼一鬧,船上那個亂都沒法說了。

瘦小子只看了大船一眼,很快就把目光移到身處的客船上來,平白跳上兩個大活人,還撈上來一個小姑娘,船上竟然沒有人出聲問一句,只是有些驚訝地瞥了他們一眼,又別開頭去。

瘦小子又看看第一個跳船那客人,原來是個姑娘家,細長的眼睛薄嘴唇,皮膚白淨,生得十分秀氣,穿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帶著一個長匣子,用布裹著結,束成包袱背在身後。

「倒楣……」小姑娘擰著袖子皺起眉頭咕噥著。真正任性的孩子不會咕噥,只會吵嚷,有什麼不順心,一哭一嚷就有人來照看,一根手指頭都不必動。但這小姑娘自己擰乾了頭髮,喊了船家一聲:「我說船掌櫃的,你這船上哪?帶我一程,船錢我加倍給你!」

瘦小子沒說話,悄悄走到青衣的姑娘身旁,低聲說:「把妳左手的刀給我。」

姑娘瞪了他一眼輕輕皺起眉頭,雙眼冰冷如霜。

「妳左手已經傷了吧?現在情況已經壞到底了,就算我是敵,也糟不到哪裡去吧?不如就當我是友,俗話說出外靠朋友……」瘦小子低聲說著,眼睛不離船上眾位客人。

雖然那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風,但瘦小子一眼就看出她身上有功夫,姑娘雙手都有刀繭,背上那匣子裡八成是雙刀,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歷,眼下只有兩人合力才有機會逃出生天了。

「喂!」小姑娘見船家不答話,便喊了起來:「船掌櫃的,叫你呢!你這船上哪?你也回一句呀!怕我出不起價錢啊?」

穿青衣的姑娘默默解下背後的包袱,把木匣子拿出來。

擺船的戴著笠,悶不吭聲搖著櫓,四周河道越來越窄,夾岸的桃花越來越近,就在眾人頭頂上,水流也變得更急了。

船家突然把手一放,手裡那支櫓滑進水中,轉眼就流遠了。

「耶?我說船掌櫃的,你也太不小心了!你把櫓弄沒了,我們可怎麼辦啊?」小姑娘一看急了,衝著船家嚷了起來。

擺船的伸手摘了笠子,露出一張白淨面皮,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雖不是豔若桃李,但一雙大眼睛,美目流盼,情態動人,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嬌媚。

「小姑娘,妳不是問我這船上哪?」婦人扭著腰笑了:「我告訴妳,這船上西天的。」

「西天」二字一出口,船上十來個客人一齊站起,這夥人裡有男有女有胖有瘦,看似隨意坐著,但號令一出,動作卻比兵營裡的兵丁還齊還利索,船幾乎沒有晃動。

劍拔弩張的空氣中,淡紅色的桃花花瓣輕輕地飄下來落在船上,船已到了一段窄小的支流,前後都望不見船影,岸上也沒有人跡,只有這艘船靜靜漂在春江花影上。

這些人手裡刀劍鞭錘什麼傢伙都有,一下把跳上船的三個人圍在中央,小姑娘臉上一片驚慌,但這會兒一個字沒說,心裡很清楚這夥人不是輕易可以買通說動的角色。

青衣的姑娘不動聲色,眉毛都不挑一下。

瘦小子老著臉皮開了口:「西天?這太遠了,船錢我們出不起……還個價行不行?」

一個留兩撇八字鬍的小個子手裡耍弄著匕首,賊笑著走上前:「小子,今天到了我們手裡,沒別的,我們得把你宰了,拿人錢財就得辦事,要怨就怨你自己不好,惹人嫌招人怨,這不?有人請我們滅了你,你就認倒楣吧!」

「等等,大哥啊,我說這怎麼不大對勁……不說一個人嗎?怎麼一下來三個?這不對吧?」一個手提兩把大錘的大個子粗著嗓門說。

「對啊!明明說是一個人……」一個拿單刀的黑臉漢子接口說:「我看有兩個是愣撞進網子裡的傻鳥吧?」

「這下可好,到底是宰誰啊?」使大錘的不快地皺起兩道粗眉。

「我看我們要宰的人十有八九是那小子,」黑臉漢子斜眼瞥著瘦小子:「那姑娘和小姑娘就跟抓小雞一樣,一隻手就能捏死,不能出這麼大價錢請我們……」

「那小子也是一捶就扁的貨色,八成是錢多沒處使,想送我們兄弟花花吧?」使大錘的說。

「不對!那小姑娘穿戴得像個小姐,八成是她爹她舅舅惹上誰了,肯花大錢要她的命。」八字鬍子捻捻左邊那撇鬍鬚說。

「啊?鬧了半天,你們不曉得要找誰啊?」瘦小子瞪大眼睛瞅他們:「我說,我們三個沒一個看起來像惹得起大事的主吧?正主兒恐怕還在那船樓上呢!你們還是趕緊調頭,別為我們這些小魚小蝦耽誤了大事……」

「喔?想叫我們回頭啊?那正主兒八成就是你吧?」使大錘的一雙銅鈴大眼瞪住瘦小子說:「小子!我告訴你,上了我們的船,沒別的!西天一條道,有去無回!」

唉呦!我這不是找倒楣嗎?瘦小子心裡暗罵自己多嘴,看樣子這道不會輕易放人過去,要走,只有奪路一途。

「頭兒,妳看怎麼樣?」使刀的黑臉望向船尾那搖船的女人。

「對啊!靜姊!妳一句話!要宰哪個兄弟立馬送他上路!」使大錘的話一說完,兩把大錘碰一聲敲了一下,砸出許多火星子來。

「真叫人為難……只說殺跳上船的那個人,怎麼會一下跳上三個……」靜姊用纖細的手指順了順笠子弄亂的髮絲,臉上一點難色也沒有地說:「就都殺了吧,省得將來人家要說我們辦事不牢靠。」

靜姊話音未落,青衣的姑娘啪一聲打開木匣,裡頭果然有兩把刀,姑娘和瘦小子對看了一眼,各自撿起一把刀來,背靠背橫刀和眾人對峙。

小姑娘這時也不哭也不鬧,安靜地走到兩人身邊,但沒有緊緊挨著他們,她知道這兩個人只是她對頭的對頭,不代表會護她,被誤傷也是有可能的事。

這下要壞!這是個寧錯殺不放過的主啊。瘦小子心裡暗叫不妙。先不管這夥人到底是衝著誰來,單是上了這賊船,就沒有讓我們毫髮無傷下去的道理了。瘦小子心知現在這場大難的正主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不管是殺身之禍還是池魚之殃,都會要命的。但他還是瞄了瞄身邊的姑娘和小女孩,到底是誰能惹上這場大禍?讓人興師動眾要命來了……但也很可以是衝著他來的,那樣的話倒是他連累了兩個姑娘了,他攪和在裡面一點也不委屈。

「小子!你今天算是到頭了,快放下刀來爺好送你上路!」使大錘的一步跨上前來,衝著瘦小子喊。

「誰送誰上路這還得兩說呢!」瘦小子挺刀相迎。

這時青衣的姑娘一陣風似的衝上前,直接衝到那夥拿著傢伙的人中央,揮刀便砍,眾人亂刃齊下,在那姑娘一把刀前竟也佔不了便宜,很快就亂成了一片。

我的姑奶奶呀!這是玩命來的!怎麼一上來就衝,太胡來了吧?瘦小子心裡暗叫不好,本來兩人兩把刀還有個支應,這姑娘卻全然不把他看成自己人,一個人就深入敵陣,兩人一下子就分開了。

「小子!你看招吧!」

使錘的大漢掄起大錘摟頭蓋頂就是一捶,瘦小子趕緊一矮身閃過大錘,搶進大漢懷中,反手刀柄就照著他的胃捅下去,這可不是瘦小子心慈手軟,只是距離太近了,長兵器反而不好發揮,他這一擊也不是真要傷他,只是要給自己換來抽身的時間。

這下麻煩,這兩大錘頭都比人頭大,哪一個挨上腦袋,非得打出腦漿子不可。瘦小子背後直冒汗,但還是硬著嘴皮子說:「就這兩下子還想送你爺爺!早得很!還是爺爺送送你吧!」

大漢吃痛退了一步,啐了一口,氣得鼻孔直噴氣,咬著牙說:「狗娘養的!」又提起兩大錘來,互砸了一下,碰出火星子來。

看來可有一場好打。

瘦小子緊握單刀,冷汗直流,但臉上一點懼色也沒有。

「什麼?罵我是狗?我看你是豬生的!」瘦小子嘴上不饒人,張口就罵上了。

「你!好你個兔崽子!」使錘的大漢一錘又照著瘦小子頭上劈下來。

瘦小子往旁邊一閃,這錘在船板上砸出一個洞來。

「什麼?這回我又是兔子啦?越說越小啦?我大人不記小人過,送你一個大的,我說你是頭蠢驢!」瘦小子一面閃躲還不忘調侃人。

好小子你嘴可真夠損的了,我非捶扁你不可!使錘的大喊一聲:「龜孫子!你領死吧!」兩把大錘高舉過頭,狠狠砸下來。

瘦小子也不往旁閃,丟下手裡的刀,鏘鋃一聲,單刀落在地上。這時大漢雙錘落下,正砸在船舷上,把船舷砸出一個大缺口來。這瘦小子早就盤算著要把他引到船邊上,大漢不知道,見瘦小子被他逼到船邊,無路可退,一撒手丟了刀子,還想這小子知道怕了,要乖乖領死了,沒想到下一步就被瘦小子搶進懷中,他上前一步,向下一蹲,胳臂往大個子兩腿中間一伸,肩膀一扛,順著大個子雙錘落下重心前傾的勢頭,輕輕鬆鬆把個兩百來斤的大個子從那缺口翻進河裡。

大個子撲通一聲進了河裡,兩把大錘也離了手,看樣子水性不差,撲愣兩下又浮上來,嘴裡罵罵咧咧的,但船順水流一下子就把他拋在後頭了。

「叫我龜孫子?現在看誰進河裡當王八大王啦?」瘦小子撿起刀來笑嘻嘻地說。

那青衣的姑娘一陣砍殺已經傷了不少人,雖然五六個人一起圍上去都傷不了她,但她人單勢孤,加上對方人多可以彼此接應,有人受傷就往後退,再換別人上來替他,時間長了姑娘肯定要落下風。

「姑娘,妳就認倒楣吧!我們靜姊都說話了,今天定要妳命不可,妳乖乖束手就擒,我們還留妳個全屍,要把大爺我惹毛了,可就不會死得太好看了」留八字鬍的小個子說,他使的是匕首,俗話說一寸短一寸險,短兵器對單刀是太險了,但他不單打獨鬥,總是在別人和這姑娘交手時抽冷子刺上一刀,好幾次險些被他捅進背心,戳個透心涼,這是個不知廉恥的無賴,本事不大,專給人背後插刀的。

「吵死了,今天蟲子真多,怎麼還殺不完啊?」青衣的姑娘面無表情地開口了。

大家一聽愣了,這姑娘半天沒言語,一上來就打,沒想到一開口嘴比那瘦小子還損。

「臭娘們!看我滅了妳!」一個年輕人提棍就上來打。

只見他一條長棍舞得虎虎生風,棍花一個接著一個,身手果然漂亮,青衣姑娘近不了他的身,只有閃躲的分,眾人紛紛叫好,給那使棍的小夥子讓開了道,要看他勝那姑娘。

小夥子給大夥兒一鼓動,也來了勁,撒開了棍摟頭照臉就劈,姑娘看樣是有些力衰了,好幾下都是堪堪閃過,小夥子看勢頭正好,卯足了勁打。

這時瘦小子得了空,見這夥人似乎是想先解決他和那姑娘,小姑娘沒有兵器,好對付,在這船上也逃不了,還沒有人對她出手,便不管那孩子,過來要幫青衣姑娘,但眾人把那姑娘圍住了,分了三四個人過來對付住了瘦小子,他怎麼也過不去,瘦小子知道那姑娘左臂是傷的,這樣下去定要露出破綻來,急得大喊:「你們這麼多人打一個姑娘,勝了也不光采,算什麼好漢!」

「小子,搞清楚,我們不是要勝了你們,是要宰了你們!」

「宰人還有什麼光采不光采的?要不你把刀放下,我讓你死得光采些,給你留個囫圇屍!」

幾個人一起上來,把瘦小子團團圍住,手裡揮著刀和鋼叉,一齊往瘦小子身上招呼。

看樣子是要玩命。

瘦小子心想,敵眾我寡,要活命就一定得把命拿出來玩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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