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偽託人》 龍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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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個悲慘的故事
【1】
一個女子的腳步聲，從巷子口的那頭傳了過來。
這是一條夾在兩棟聳立於高樓之間的防火巷，只能供一個人通過的大小，雖然漆黑又危險，但是，這卻是不需要繞路就可以到達另外一條街的最佳捷徑。
走這條路可以讓女子回家的路程少了幾乎一半的路。
不過，因為是防火巷，裡面自然沒有什麼照明設備，只有入口與出口兩處有些微路燈的殘光，像是大海中的燈塔般，為女子指引方向。
女子走過這條捷徑無數次了，一開始還會因為這裡的陰暗而感到些許恐懼，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歷練，女子早就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只要加快腳步，壓抑住自己的恐懼，就可以讓回家的路不會如此漫長。
但是，那句俗諺是怎麼說的？
喔，對了，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的。
一對融化在夜中的雙眼，打從女子進入巷內，就將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女子身上。
這一次，一定會成功的……
女子走到了巷弄中段，這裡是整條巷弄中最陰暗的部分，自然也催快了女子的腳步。
女子以幾近奔跑的步程，想要快速穿過這條陰暗的巷弄，這時，一陣不知打哪裡來的陰風迎面而來，彷彿一面牆撞上了女子。
女子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聲，整個人被這陣陰風撞停了腳步。
巷弄裡面一片寧靜。
「嘔──」強烈的嘔吐聲，迴盪在寂靜的巷道內。
「啊！」在那陣嘔吐聲後，女子的尖叫聲大起。
女子放聲尖叫，拔腿狂奔，一路衝出了巷弄，還可以清晰地聽見身後不知道哪裡傳來的嘔吐聲，停留在原地。
剛剛在被那陣陰風撞上之後，女子清楚地感覺到，有個不知名的東西侵襲到自己的體內。
雖然說不出那種實質的感覺，但是，她可以清楚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隨著這陣陰風撞入自己體內。
不過，這陣不快的感覺只有這麼一瞬間，因為下一瞬間，那種不快的感覺很快就退出自己的體內。
即便如此，這突如其來的不快感還是讓女子嚇到花容失色，驚魂未定的看著這條陰暗的巷道。
下一秒鐘，女子清楚地聽到彷彿就從自己耳邊傳來的那陣嘔吐聲，女子肝膽俱裂，再也不敢停留，尖叫逃了出去。
雖然女子沒有受到半點傷，但是，相信有了這次經驗，就算要她穿著洋裝游泳游過一條泥河回家，她也不會再走這條捷徑了。
女子揚長而去後，無人的巷弄內還是不時傳來嘔吐的聲音。
靈力強大一點的人，或者習法多年的法師才有可能見到這陣嘔吐聲的主人，此刻正蹲在巷弄中，痛苦不已地狂吐。
「你真是黃泉界的恥辱啊。」一個鬼魂出現在蹲著的那個鬼魂旁邊，搖著頭說道。
蹲著狂吐的鬼魂抬起頭來瞪了那鬼一眼，然後又低頭下去狂吐。
「這輩子都是卡到陰的人才會吐，沒看過像你這種卡到陽的鬼吐成這樣。」那鬼魂猛搖著頭說：「人會卡到陰，多半是看不到鬼。沒看過像你這種，看得到還硬要撲上去。做鬼啊，也要稱稱自己幾兩重啊。這就叫做不自量力，懂嗎？哈哈哈哈。」
那鬼魂說完，伴隨著笑聲消失在巷弄之中。
過了好一會，那蹲著猛吐的鬼魂才逐漸紓緩下來。
可惡！
它不甘心地緊握著拳頭。
人死時的能量影響了他成為鬼之後的能力，如果說鬼的能量是一把劍，那麼，保護著陽間的人不受這些鬼怪侵害的盾，就是他們的生辰八字與陽氣。
如果將鬼魂的能力，化做遊戲中的數值，那麼，它的能力就是把木製的匕首，那種遊戲一開始，就連主角拿著都覺得丟臉的武器。
以它的攻擊力，就連初期城鎮外用來送給主角升級的史萊姆，可能都得打十次才會有一滴傷害。
呼應在現實的生活之中，就連剛死的鬼魂身上還未散盡的陽氣，對它來說，都是一堵無法超越的牆。
不要說路燈，就連打火機所冒出來的星火之光，都足以讓它幾乎魂飛魄散，幾近滅亡，只有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巷弄，才是它的安身之所。
即便是深夜，外面燈紅酒綠的都會，對它來說也是處處充滿陷阱。
可是，像這樣的他，卻有個無比大的野心。
它想成為那轟動黃泉界的黃泉委託人身旁的夥伴。
雖然它認為，這已經是非常謙虛，而且實際的夢想了。
它希望自己可以像蝙蝠俠與羅賓，或者福爾摩斯與華生這些名搭檔般，與黃泉委託人並列在一起。
為了讓自己成為可以跟黃泉委託人搭檔的鬼魂，它下定決心加強自己的能力。
不知道為什麼，它深信，如果自己可以成功地上了人身，就有足夠的資格可以成為黃泉委託人的搭檔。
今天的行動，已經是它詳細觀察多日，並且算過日子，陰盛陽衰成功率最高的日子了。
但是，今晚，卻又是一個令人挫敗的夜晚。
它連一個弱女子的身體都無法穿過，更別說佔據他人的肉體了。
痛苦的他連仰天長歎的能力都沒有，因為今天皎潔的明月足以弄瞎它的雙眼，需要數個月才能恢復視力。
它低著頭嚎泣，夢想是如此的遙不可及，自己的能力卻又是如此的低微。
那段不堪回首的生前回憶卻在這時浮現在它的腦海裡。
【2】
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也算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人生經歷。
即使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曾經聽說過類似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翁，叫做伊陸發，這種名字不需要多少解釋，大家也可以猜想到這個名字的意義。
但是，人如其名這種事情，多半不會發生在這些人的身上。
伊陸發的小名是阿發，在就讀小學之前，他就跟其他小孩沒什麼兩樣，偶爾會做些蠢事，為自己惹上一些麻煩，但是，過著與世無爭，嚴格來說也是無憂無慮的生活，就算沒有什麼特色，他仍然是父母手心中的寶。
不過，這些情形在小學畫下了句點。
他被投入了社會，即使小學的社會是非常狹小的，但也算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
他被歸類在食物鏈的最底層，那些天性就有豺狼血液的殘忍學生，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目標，這些人彷彿有種雷達，讓他們永遠知道，自己掠食的對象在哪裡。
於是，阿發幾乎經歷過所有人求學時代所有不快的回憶，類似阿魯巴這類殘酷的刑法，自然是阿發每天必須歷練的課程。
這情況就好像阿發的影子般，一路跟著阿發六年，也跟著他進入國、高中。
阿發始終在狹縫中求生存，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可以早日脫離這樣的環境。
畢竟，對很多人來說，畢業本來就是一種解脫。
阿發保著自己的小命，苦苦熬了十二年，終於在成績方面開了點花朵。
別人考取好學校是為了美麗的前程，阿發只是為了徹底跟這些會欺負他的人永遠告別。
他冀望著，大學這堵牆可以將那些會欺負他的人排除在外。
他靠著才剛起步沒多久的推甄，順利進入了台灣的最高學府，台灣大學。
阿發覺得這是第一次，他的名字給他帶來了好運，讓他真的一路發進了大學。
那些豺狼似乎也發現，自己可以把快樂建築在阿發的痛苦之上的日子開始倒數了，所以更是用盡心思來作弄阿發。
好幾次，阿發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被當成大便一樣塞到蹲式的馬桶裡面。
即使他已經毫無知覺，面無表情，不與這些人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觸，但他們還是不會放過他。
更讓阿發難受的是，那些天性不屬於豺狼的同學們，也會在這些人的影響之下，慢慢顯露出人性本惡的一面。
一種不欺負阿發似乎就不是人似的感覺，一直蔓延在阿發從小學到高三的所有班級之中。
即便他已經如此悽慘，所有人反倒覺得這是阿發的錯。
有個國文老師曾經在教學講到孟子時，有感而發的說：「孟子之所以會相信人性本善，是因為他沒當過現在的國中老師。」
任何擔任過國、高中老師的人，相信都能體會到人性之中，隱含著獸性的那一面。
學生的殘忍玩笑，有時候比野獸還凶狠。
他們不像野獸那樣殘暴的啃食自己的獵物，但是卻極盡羞辱，而理由也不像那些野獸般，只是為了求生存。
多半都只是為了在別人面前炫耀，表現出自己比較優秀的一面，即便這一面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阿發咬緊了牙關，苦苦撐著，終於讓他「活著」熬到了畢業的那一天。
畢業典禮時，阿發偷偷流了兩滴淚，彷彿……不，人生從此「應該」就可以一帆風順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躲過了那些豺狼的最後一擊，狼狽地爬牆出了校園，就在阿發一邊踏上回家的路，一邊慶幸自己的人生終於轉為晴天，從此一片光明的時候，一個從天而降的冷氣機砸中了他。
阿發的人生就此畫下句點……當然，這是對那些還活著的人來說。
【3】
阿發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冷氣機成為一片沉重的黑雲，高速籠罩著自己，並且砸上自己臉上的那個瞬間。
它很清楚自己死了，這讓它比那些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死掉的鬼魂還要好一點，至少讓它可以清楚的摸索著死後的世界。
但是，它死時的心情沒有太多仇恨，也沒有太多哀傷，心情很好，這讓它失去了當厲鬼的能力。
它錯過了真正的輪迴，只是單純因為貪玩。
成為鬼後的它，拒絕了鬼差的帶領，只想要留下來「教訓」那些曾經教訓過它的人。
它第一個找上的，當然是帶頭欺負它的「強哥」。
阿發記得，有一次上國文課，老師說到：「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的時候，強哥在下面回了一句：「三日不扁挫屎ㄟ，人生無味。」
全班哄堂大笑。
「挫屎ㄟ」是強哥給阿發的外號，當然不是因為他曾經做過這件事情，而是有一次，他們幾個把阿發抬到廁所，將他丟到馬桶裡，結果阿發沾了一褲子大便，強哥便搬了這個外號給他。
阿發決定找強哥報仇。
阿發已經把一切計劃都想好了，既然一切的恩怨是從廁所開始的，那就應該在廁所解決。
阿發決定跑到了強哥家，並埋伏在廁所裡，等強哥上廁所時好好的報仇，整他一番。
在這之前，阿發已經擬定了各種計劃，像是把屎砸在強哥臉上，或是讓大便不斷溢出馬桶，讓他全身沾滿糞便之類的。
然而，對阿發來說，廁所裡的燈光實在太亮了，所以，每次只要強哥一開燈，阿發就得躲得遠遠的，更遑論實行這些已經在它的腦海裡編織了好幾個禮拜的計畫。
阿發已經躲在廁所附近的暗處五天了，但強哥卻從來沒有摸黑上過廁所。
終於，這個計畫是宣告徹底失敗了。
既然如此，阿發又另外想了個妙計。
這次它觀察了很久，強哥晚上睡覺是不開夜燈的，是它下手最好的時機。
阿發要趁半夜強哥熟睡時，把他全身上下的衣褲全部扒光，再將他移到馬路上，讓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大庭廣眾下裸體，嚇得他屁滾尿流。
可惜阿發在偷偷潛入強哥的房間後，才發現憑它的力量連棉被都移不開，這個計畫也只好跟著無疾而終了。
終於有一次，在一個月色昏暗的夜晚，阿發和強哥就隔著一條街，兩人面對面。阿發正要衝過去給強哥好看，讓他嘗嘗撞鬼的滋味，誰知道強哥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憤怒地大罵一聲三字經，阿發居然整個人動彈不得。
不是被嚇到不敢動，而是強哥的煞氣實在太重了，再加上那憤怒高昂的情緒，導致阿發完全無法動彈。
阿發終於知道，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自己就是被強哥吃得死死的。
不過，阿發並沒有「完全」放棄它的復仇計畫，既然擒不了王，那些賊也不能放過，阿發將目標轉往強哥身邊的跟班小弟。
如果沒有這些人助紂為虐，強哥說不定也沒有這樣的勢力，更不敢如此為所欲為。
但是，阿發三番兩次去找過去的幾個同學報仇，想要嚇他們，卻搞到自己一身腥。
一會兒在要下手的瞬間，被他們玩的沖天炮弄得自己整整哀嚎了三天，一會兒又是被他們穿過自己的魂魄，陽重於陰，反而讓它噁心了好幾天。
當阿發發現，自己連站在床邊，等待著強哥最爛的一個小跟班醒來之後，好好嚇嚇它的能力都沒有時，它知道，它這輩子是再也報不了仇了。
它歎了一口超過三天長的氣，然後，失落地消失在茫茫的黃泉街頭。
【4】
行屍走肉多半是用來形容一個人失魂落魄的模樣，阿發雖然沒有屍肉可以行走，但是，當它知道自己人就這樣了，加上能力不足無法討回公道的時候，它失去了目標，遊蕩在人間，十足成了大家口中所說的孤魂野鬼。
它跟著許多地縛靈，白天躲在陽光與陽氣到達不了的陰暗地道與牆角，到了晚上，跟著許多鬼魂一起遊蕩，一起閒晃。
好一陣子，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裡，更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如何走，它只剩下一種情緒，建構著他的靈魂：不甘心。
它不甘心人生就這樣了，它不甘心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但是，最讓它不甘心的，是心跳偵測器給他的啟示。
在他被冷氣機砸中之後，阿發被送到醫院中，他的屍體躺在擔架上，所有醫務人員圍在他的屍體身邊，試圖將阿發救活。
而那個被接在自己心臟的心跳偵測器，始終維持著一條水平線。
阿發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屍體，耳邊卻聽到那心跳偵測器的聲音。
當阿發抬起頭來，看到心跳偵測器上的那條水平線時，它領悟了。
它的人生就是這樣，一條平線，沒有半點起伏。
或許，再給他十年的時間，他可以讓這條水平線有些許的起伏，但是，那台冷氣機宣判了他的死刑，也剝奪了他逆轉自己命運的機會。
那個水平線烙印在阿發的心中，就好像蓋棺論定的評論般，為自己的一生下了最完美的註解。
阿發一路活到高中畢業，在被眾人圍剿的人生中，他是躲在水泥夾縫中的花朵，他相信，只要不死，他總會有綻放的一天。
他不敢奢望自己的人生會有什麼大成就，但是，在阿發腦中建構出的理想世界中，他幻想著自己的未來一定可以賺大錢，並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或許到了那一天，他會請個私家偵探，把這些欺負過他的人找出來，好好「回報」一番。
這個小小的夢，是當時阿發唯一做過的夢，畢竟，他還沒有機會看看學校之外的世界。
然而，這個夢想就算是死後，也無法逆轉與實現。
就是這因為不甘心而無法嚥下的最後一口氣，讓阿發下定決心，不管是大好，還是大壞，總之，他要讓自己的人生，在死後不再是一條水平線。
但是，跟它生前的那場夢一樣，阿發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實現這個夢想。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傳說，一個天大的傳說。
有這麼一個活人，卻在黃泉界大顯神通，他的名聲傳遍各地。
他打敗了君臨黃泉界的一代女鬼皇武則天，還與威名震天響的張飛、岳飛結拜成為義兄弟。
只要你付得起報酬，他沒有達成不了的委託。
他就是威震黃泉、獨一無二的黃泉委託人，謝任凡。
當阿發聽到這個傳說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眼前出現了一道階梯，通往天際。
只要登上這道階梯，自己的夢想一定可以實現的。
於是，阿發的人生，不管死前還是死後，終於出現了一個可以實現的夢想，它要成為黃泉委託人的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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