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幽冥一線
第二回‧花月兮無期(二)


曾細雨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不止會做許多奇奇怪怪的工具,還會開各種各樣的鎖。現在,他就在開一把鎖,鎖在一隻大鐵箱上的鎖,一把由八十一個環扣糾結成一團的鎖。
這種鎖有一個名稱,叫九九連環鎖,天下能打製這種鎖的匠人不出三個。
但這種鎖對於曾細雨的難度只不過是花長一些時間而已,因為能打製這種鎖的三個匠人之一,就是他師傅卜元。
沒有人知道曾細雨是卜元的徒弟,因為卜元羞於向人提起,因這個徒弟從來不跟著他學製鎖,只會想盡辦法用最簡單的工具打開他製的鎖,通常是一根鐵絲。
看著自己的心血傑作被徒弟這麼輕而易舉地破壞,卜元覺得面子實在是丟到姥姥家了。在卜元的心裡,曾細雨哪裡是他徒弟,根本就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事情常常會很無奈,偏偏這個徒弟是他自己挑的,因為那是他有生以來唯一見過的,巧過他的一雙手,對於一雙巧手來說,又怎麼肯放過另一雙巧手。
愛與恨之間並不容易找到平衡點。
大大小小的環扣仍是緊緊的纏在一起,曾細雨呼吸悠長,雙手不斷地將這些環扣翻轉方向,待得這些環扣排列似一朵盛放的花朵時,他左手緊捏住這朵花的花心,右手伸入靴筒,摸出一根細細的鐵絲來,緩緩將一端自花心處探了進去,撥得兩撥,「卡嗒」一聲,八十一隻環扣一起散了下來。
曾細雨輕噓一口氣,柳斜風的聲音細細鑽入耳內:「箱子裡是什麼玩意兒?」
曾細雨頭也不回,將手中那八十一隻圓環在地上輕輕擺好,這才輕聲道:「當然是重要東西,用九九連環鎖鎖著的東西若不重要,他這府裡也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了。」
箱蓋輕輕的掀開,曾細雨眼睛一亮,輕輕吹一聲口哨。
只見箱內陳放著十幾幅卷軸,他輕輕取起一幅,望著邊款吟道:「碧水山居圖。」將畫軸打開一些,細看一回,回首望向身後柳斜風笑道:「這回發了,是董源真跡。」
柳斜風笑罵:「你這雙賊眼忒了不得,這麼黑也看得清。」自懷中取出火折輕輕搖動,將眼湊近些,看得一回,「嘿嘿」冷笑:「你這回是真發了。」指著頂部一枚小小方印,「瞧,鈞天賞鑒。」
曾細雨一愣:「鈞天是誰?」
「楊鈞天,原吏部尚書,任上污了不少,二十年前告老還鄉,在路上被人殺了,財物全數被劫,這案子到現在沒結。原來這才是王長天真正的生意,他倒省事,不用過那會死人的沙漠。」摸一摸下巴,「你要想發,就得學王長天,黑吃黑。」
曾細雨將那畫緩緩捲好,放入箱中,再將那九九連環鎖原樣鎖好,這才拍拍手道:「不黑吃黑,你上哪兒找銀子來補庫糧?自己的帳不管,淨說風涼話。」探過頭去吹熄柳斜風手中火折,又道:「你快快結案,我好來搬東西。」
門輕輕合上,夜彷彿又恢復了寂靜,一彎月影靜靜的在湖面上晃動。
柳斜風挽著曾細雨的腰帶輕輕落足在一片浮萍上,曾細雨搖頭輕吟:「雲破月來花弄……」最後一個「影」字卻忽然哽在喉頭,整個人如遭重擊,猛打一個寒顫。
柳斜風方轉過頭來,眼前晶光一閃,他足下猛地一滑,手臂用力,扯著曾細雨沉下水中,另一手真氣直衝,拍起一股水柱迎著那點晶光擊去。翻湧的浪花中,幽幽一線晶光緩緩消散。
嘆息聲中,一個白色的人影飄飄蕩蕩自湖面上緩緩滑開,淡淡的月光灑下,映在那人影的面上,那確是一個人,一個紙人,出殯時用來陪葬的紙人,面上塗著兩團紅紅的胭脂,頭上插著一枝大紅的牡丹花,金色的花蕊閃著妖異的光。
嘆息聲遠去,紙人也渺無影蹤,就如同一個短暫的夢,惡夢。
柳斜風提著曾細雨浮出水面,用力搖頭,想將適才的恐懼搖走,可是張開眼,紙人妖異的面孔及那一線晶光又撲面而來。他心中暗自慶幸,若非方才受不了曾細雨的酸腐,欲轉頭咒罵,便看不見那一線晶光,雖然並不知那是什麼,但想也知道,打在身上即便不要命,也絕對不好玩兒。
曾細雨的眼光仍是直的,一直到被柳斜風提回府衙後還是直的。柳斜風也只能搖搖頭,任他坐在廳中的椅上發呆。

房中的燭火未熄,走時未熄,回來時仍舊未熄。
柳斜風吸吸鼻子,將先前的恐懼努力按下,輕輕敲敲門──敲他自己臥房的門,然後輕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房內傳來女子的嬌笑:「你自己的房間,做什麼問我?」甜膩的聲音帶著一絲嬌惰的倦意。
柳斜風吞吞口水,笑了,咧著嘴傻笑:「姑娘既然在裡面,這自然就是姑娘的房間,本官要進去,當然要請准了。」說著推開門,緩步踏入。
腳方過門檻,一股濃冽的酒香撲鼻而來。柳斜風深吸一口氣,瞇著眼望著桌上那支開了封的酒罈低聲道:「姑娘真是好姑娘,這般善解……」後面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但沒人能聽得懂,那些話全被「咕嚕咕嚕」的聲音所掩蓋。
床上的帳子低低的垂著,一隻白玉般的素手緩緩自帳內探了出來,纖長的手指擦著鮮紅的荳蔻,在燭光的照映下,蠱惑人心的美。
柳斜風的眼睛有些發直,捧著酒罈的雙手緊了緊,心中有一絲迷茫,似乎分不清是罈中的酒美味,還是那隻柔軟的手更有滋味。
手,微微轉動,向著他招了招。
柳斜風立刻放下酒罈,向床邊挪去。他的眼緊緊地盯著那隻手,似乎那不是一隻手,而是一塊閃著耀目光芒的寶石。
絲織的帳子輕輕撩開,入目是一片象牙色的柔和。
柳斜風用力搖搖頭,發出一聲含糊的讚嘆,輕笑道:「天兒還這麼冷,姑娘睡覺也不蓋被,這身子骨不凍壞了?」一隻手已忍不住輕撫了上去,口中含糊道:「幫妳暖暖……。」
床上女子呻吟一聲側過身子,雙膝緩緩曲起,一張俏臉探過,倚在柳斜風手臂上。鬢邊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微微顫動。
柳斜風望著那朵牡丹花一愣,眨眨眼,用力搖下頭,一條腿跨上床去,伏在那女子身上,深吸口氣,探首看著她頭上那朵鮮嫩的花,口中「嘖嘖」有聲:「這才剛立春,牡丹就開了?」伸手在那花瓣上捏捏,搖頭道:「牡丹花下……」忽然覺得那死字不太吉利,輕咳兩聲,笑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嘟起紅唇,雙臂纏上他頸子,嗔道:「就叫牡丹。」雙手下滑,將他衣襟拉開,一張滑嫩的瓜子臉輕輕偎了上去。
柳斜風長出一口氣,「牡丹,好名字!可是正開著?」身體頓時變得綿軟,將牡丹緊緊摟住,雙手在她溫熱的肌膚上輕輕滑動……微張的唇湊在那一堆烏黑的青絲上,嘎聲道:「美人就是美人,當真無一處不美。」一句方才說完,忽然皺眉:「妳頭上這什麼味兒?」伸一手用力揉揉鼻子:「怎麼一股廟裡的香火味兒?」口中說話,心中忍不住打個寒顫。
牡丹的一隻粉拳揚起,輕打他肩頭:「哪有什麼味道,人家身上的味道可香得很。」面上現出兩團潮紅,雙手探向柳斜風腰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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